《世纪绝唱汪曾祺》原文赏读(4)

时间:2021-08-31

  他本身就是一个当过“右派”、而后又在“文革”中倍受凌辱的人。他之所以对于自己的苦难能够“随遇而安”、甚至感到“三生有幸”,也许是他的眼睛老盯着普通人的苦难、只顾怜悯而忘记了自己的缘故吧?但也正因为自己有过长时期的切肤之痛,也才能直针穴位,一语中的。作为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命“大半时间都是在运动中耗掉的”,发着悲愤的喟叹,直言“‘为政治服务’是一个片面性的、不好的口号”,呼吁作家“从‘为政治’回归到‘为人生’” (《文集自序》);“还是让画眉‘自觉自愿’地学习,不要灌输,甚至强迫。我担心画眉忙着学这些声音,会把它自己本来的声音忘了。画眉本来的鸣声是很好听的。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吧!”(《录音压鸟》)

  北京国子监的那通明太祖训示太学生的碑,一定在他心头压了好久了。碑上,明太祖将惩治闹学潮学生的办法定得明明白白:“凌迟了,枭首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钦此!”将人零刀子片了,再割下头挂在杆子上示众,而后还要株连九族,流放全家。汪曾祺对此一点也没客气,说“他的这篇白话训词比历朝皇帝的‘崇儒重道’之类的话都要真实得多,有力得多”(《国子监》)。这就是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政策,一种将鹦鹉学舌定为主旋律的不许自由发声的政策。从明太祖朱元璋到北洋军阀段祺瑞,再到国民政府蒋介石,五六百年间,只从凌迟“进步”到枪杀,真可谓换汤不换药,不许自由发声的独裁与专制依然不变。

  经过了“反右”和“文革”的汪曾祺,回首间早已走出自己构筑的“随遇而安”的小巢,发出了自己心底恸然的鸣唱:“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他们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是疏离的。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人的心,是脆的。”(《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