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绝唱汪曾祺》原文赏读(5)

时间:2021-08-31

  看到被普通人摸得鼻子发亮的美国总统林肯的铜像,这个儒味十足、被称作“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人,一定是对孔夫子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怀着深深的厌恶吧?此时此刻,他不仅想起了林肯的“所有的人生来都是平等的”那句名言,而且感慨系之:“自由是要以平等为前提的,中国很缺乏平等。”“国内搞了那么多运动,把人跟人之间都搞得非常冷漠了。回国之后,我又会缩到硬壳里去了”(《美国家书》)。这些家书,是他在1987于美国讲学时写给妻子的。其时,国内“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又过了将近四年,这个随和的老头,再一次地实话实说:“我们这个社会迄今仍带有很大的封建性,甚至奴隶社会的痕迹。”(《一种小说》)

  但是,汪曾祺毕竟是一位“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不擅愤怒,长于慰藉;不擅谴责与鞭挞,长于赞美与咏叹。他要用对于脆的人心的体贴与呵护,对于人性的呼唤与热爱,和对于隐于民间、渗透在生活中的善与美的发现、再现与礼赞,完成他的世纪末的绝唱。

  巨大的爱已经让他进入到忘我的境界。他只顾勤恳地疏松着已经板结的心田,默默地播下富含营养的种子,坚信再多的灾难,也不能永远夺走人类丰收的季节。我看到,一尊洋溢着人性的善与美的女神,正披着晨曦,仪态万方地塑起在东方。

  在汪曾祺的著作里,很少提到鲁迅。鲁迅和汪曾祺是两种性格的人,一峻急,峻急如暴风中的大海;一舒缓,舒缓似春月下的小溪。但是他们又有着相通与相似,这便是在他们的心之深处都有着茂密的爱,而且是母爱。汪曾祺特别记得并着重提起过萧红与鲁迅的一次对话。萧红有一次问鲁迅,你对我们的爱是父性的还是母性的?鲁迅思索了一下,肯定地说,是母性的。对此,一贯浓情淡出的汪曾祺似乎也掩不住情感的波澜,说:“鲁迅的话很让我感动。”接着,又带点悲凉意味地补充道:“我们现在没有鲁迅。”这些话,他说在1991年的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