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的小说与散文创作(5)

时间:2021-08-31

  (三)无尽的余味

  节制的抒情、精美的语言必然造成文字悠然不尽的余味。抒情抒得彻底了,读者在文字中可以反复咀嚼的东西必少,含蓄是产生余味的不二法宝。语言的精致、漂亮是对读者形成直接视觉冲击的审美要素,思想作为文章较深层次的内涵性元素,往往是读者在反复体味表层文字后的心灵感悟。

  汪曾祺细心雕琢自己的语言,在俭省精炼的造句原则下,将自己对人、事的态度和感情揉碎在字里行间,将文字的音乐美和文字的意境美统筹组合,由此形成文字由表及里从浅到深的美的合力,使得读者在一步步的欣赏和探索中不断受到语言美、情感美、内涵美的渐进的冲击,感到探索的乐趣。

  以《葡萄月令》为例。这篇文章开头便是一首清新的小诗,写的是冰天雪地中的葡萄和葡萄窖。语言的洗练别致,一开始便深深地抓住了人们的眼睛。接下来的文字逐月介绍葡萄的生长和培养情况,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将果园写得热闹、有趣,使人感受到生长生命的喜悦和激情以及劳动的无限乐趣。文章以葡萄结了果实再次入窖(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作结,将萧瑟的冬天写得也不乏几分诗意、乐趣,使全篇贯穿的喜悦和趣味浑融一体,令人作长久的遐想。

  在令汪曾祺声名鹊起的小说《受戒》里,汪曾祺描绘了一个以荸荠庵为中心的“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们过着淡泊充实的生活,这里的和尚既喝酒吃肉也可以娶妻,没有严苛的清规戒律,经常打牌,牌客有一个走街串巷收鸭毛的,有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和尚有时还唱点粗野的山歌……小说里的人们恩爱淳朴,生活的环境有山有水,有含苞羞涩的爱情也有大胆直露却令人感到纯粹温馨的表白: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小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5](P342)

  小说的叙述节奏相当缓慢,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五行八作的见闻和风俗民情穿插其中。荸荠庵里的和尚喝酒吃肉打牌,唱性爱挑逗的乡歌野曲,和妇女私奔,英子一家辛勤充实的生活,都充满了野趣和情趣。在这里,俨然一派僧俗不分、自由自在、其乐融融的乡村景象,一切是美,一切是和谐,贯穿着一种淡远悠长的诗意,使人感受到生活美的召唤。

  《受戒》的结尾把这种诗意外化为自然的表现。英子大胆地向明子表了白,两人紧张而又欢快地舞起双桨,将船划进了芦花荡。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当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薄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5](P343)

  小说就这样收束,借着大自然柔美自在的生态和水鸟渐飞渐远勾勒出的水墨画一样的意境,将《受戒》里和谐宁静的诗意美氤氲开去,化成一股气,荡涤在读者的心胸,久久难散。

  此外,汪曾祺小说和散文受中国古典诗词歌赋的句式影响很大,也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审美意趣,这些都对其文章的余味悠然的特征造成了不能磨灭的影响。汪曾祺的语言得汉语诗赋之精髓,将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巧妙融合,这样的造句方法拉近了白话文和文言文的距离,既取了白话文简单易懂、自由灵便的好处,又吸收了文言文言简义丰、尺幅千里的优势,因此既能为现代人所接受,又含义丰富,余音绕梁,避免了文章的拖沓冗长。

二、汪曾祺小说和散文的诗性气质的形成

  需要指出的是,汪曾祺文章的“诗性”,是小桥流水的,清丽秀雅的,是“抒情诗”,而不是大江东去的,雄浑磅礴的,“史诗”。这一点汪老自己有过论述。

  我没有对失去的时间感到痛惜。我知道,即使我有那么多时间,我也写不出多少作品,写不出大作品,写不出有份量、有气魄、雄辩、华丽的论文。这是我的气质所决定的。一个人的气质,不管是由先天或后天形成,一旦形成,就不易改变。人要有一点自知。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品作家。我写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画画,一个册页,一个小条幅,我还可以对付,给我一张丈二匹,我就毫无办法。[2](P49)

  类似的表述还有多处,那么为什么汪曾祺的文章会给人一种淡而悠远的诗的感觉呢?

  笔者认为主要是以下这么几点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