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谈散文:散文的知性与感性(5)

时间:2021-08-31

  要求作家下笔就得“载道”,不是自己的道,而是当道的道,固然是太:硬’了。反之,怂恿作家笔端常带“纯情”,到了脱离言志之境,又未免太“软”了.一位真正的散文家,必须兼有心肠与头脑,笔下才有兼磁感性与知性,才能‘软硬兼施”。唐宋号称八大文家,而后世尤崇韩、柳、欧、苏。其中道理,当有专家深入分析。若以知、感兼擅为多才的标准,来权衡八大,则苏洵与曾巩质胜于文,几无美文可言。苏辙最敬爱兄长,也确有几篇传世的感性美文,亦能诗,堪称多才。剩下一个王安石,能文之外,兼擅诗词,当然称得上多才。不过就文论文,他笔下的感性固然胜于老苏与曾巩,但比之四大,却也较为质胜于文。拿《游褒禅山记》跟《石钟山记》来比,两篇都是游记,也都借题发挥,议论纵横而达于结论。然而借以发挥的那个“题”本身,亦即游山的感性部份,则苏轼的文章感性强烈,如临其境,显得后文的议论真是有感而发,王安石的文章却感性平淡,未能深入其境,乃显得后文的议论滔滔有点无端而发。总而言之,苏文的感性与知性融洽,相得益彰,王文的感性嫌弱,衬不起知性。

  因此我不禁要说,同样是散文家,甚至散文大家,也有专才与通才之分。专才或偏于知性,或偏于感性,唯有通才始能兼擅。以此来衡量才之宽窄,不失为一种可*的标准。例如苏轼,在论人的文章里,其知性与抒情的成份尚有浓淡之分:《晁错论》几乎不抒情,至于《范增论,、《贾谊论》、《留侯论》,则抒情成份一篇浓于一篇.《方山于传9又别开生面,把抒情寓于叙事而非议论。至于(喜雨亭记》、《凌虚台记》、《超然台记》、(放鹤亭记》、《石钟山记)等五记,却又在抒情文中带出议论,其间情、理的成份虽各不同,但感性与知性的交织则一。更多姿的该是赤壁二赋,两篇都是抒情文,但是前赋在饱满的抒情之中,借水月之喻来说理,兼有知性,后赋却纵情于叙事与写景,纯是感性。苏轼兼为诗宗词豪,姑且不论,即以散文一道而言,其才之宽,亦不愧“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