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绝唱汪曾祺》原文赏读(8)

时间:2021-08-31

  就这样,在冷酷的历史与现实之中,他捡拾起被人遗忘或被专制统治者践踏的仁爱、善良的人性种子,拂去蒙尘,育出一株株小苗,再用心血勤勤浇灌。他知道还会有风有雨,甚至风暴冰雹,但是他坚信,这些小苗,肯定能够长成大树的。只有具备了这种树木生长的环境,只有这种树木连成海洋般的森林,人间才有味道,中国才有希望。

  这就是汪曾祺——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他坦言:“我的人道主义不带任何理论色彩,很朴素,就是对人的关心,对人尊重和欣赏。”(《我是一个中国人》)

  汪曾祺心里头有神不?有。他全身心地敬这个神、爱这个神。这个神不是天上玉皇、海中龙王,而是上面说的那位人性女神。这人性之神,善是当然的了,还有一面那就是美。面对龌龊和险恶,面对无助和绝望,面对苦难与死亡,汪曾祺总是乐此不疲地告诉人们:瞧瞧她,瞧瞧她吧,瞧瞧这位美的女神,她就在你的身边,她就在我们的心里。

  “飞起来露出桃红色的翅膜,格格格地响”的,是绿蚱蜢;“不紧不慢,汤汤洄洄,似若有所依恋”的,是伊犁河;“对有才华的青年,常常在各种场合称道,‘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的是老舍;“他们为人一定很好,很厚道。他们还一定不贪权势,甘于淡泊。夫妻间一定不会为柴米油盐、儿女婚嫁而吵嘴”的,是一对童心未泯的摘枸杞的老人;而为丈夫前妇的小男孩儿买下好多东西,又用勾针给其勾一顶大红毛线帽子、有着“一颗很善良,很美的心”的,一定是那个爱上个放蜂人的四川女人了。

  人性的恢复,我们还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我们欠账太多。不要说去发现、欣赏人性之美,我们甚至还在以人性之丑之恶为美,而把真正人性之美的花蕾踩入烂泥中,或扼杀在心灵的萌发时。我们总是强调整体而忽略了细胞,甚至不惜窒息、扭曲一个个细胞的活泼的生命,来换取整体暂时的平衡和稳定。其实,整体的健康与活力,全仗着细胞的健康与活力,一旦细胞出现了无可逆转的癌变,等待着整个肌体的,只能是完结。汪曾祺先生自从将美育的担子挑在肩上,就再也没有松闲过。他说“美,人性,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他认为美育“是医治民族创伤,提高青年品德的一个很重要的措施。我们的青年应该生活得更充实,更优美,更高尚。我甚至相信,一个真正能欣赏齐白石和柴可夫斯基的青年,不大会成为一个打砸抢分子”(《关于〈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