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要吃红薯。”一走进菜市场,孩子就指着堆放在菜摊旁的红薯对我说。这年头,孩子的话就像圣旨,我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挑了几个看上去又大又光滑的红薯,称了,付了钱——感觉价格贵得离谱,二块五一斤。我暗笑,若在老家,那些堆成山一样的红薯,喂猪,猪都不太爱吃的,更别说,再让人花钱去买了。
家乡的红薯叫红苕。每年桔子成熟的季节,地里的红苕也长大了,人们开始把它们从土里挖出来,再种冬小麦。那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农忙节。田间地里,热闹非凡。男人们挥舞着锄头,一边把生长在土里的红苕刨出来,一边和邻地里的男人聊着天,从天气到收成,或三里五村的新鲜事儿。有时也偶尔说到国家大事,开心处,“哈哈”大笑几声,引得女人和孩子们附和的笑。乏了,就聚在一处,用锄柄当了临时的凳子,相互散着烟,再神吹海聊一通。女人和孩子们就把红苕捡起来去掉泥,再堆放好:个儿大的,放进用竹子编制的箩筐里;个子小的、被挖坏的,堆放在另一边,这样的红苕,容易坏,不易储存,所以喂猪的时候,先捡这样的洗。每放满两个箩筐,男人就取来扁担,套上箩绳,牙一咬,眉一挑,腰一挺,扁担和箩筐就在肩上了,一路有节奏地晃晃悠悠,嘴里断断续续哼哼唱唱,以此表达着丰收的喜悦。
红苕大多是红皮儿的,被泥糊着的时候,看上去灰不溜秋,很像孩子们被弄脏的脸,经水一洗,就露出光鲜亮丽的面容。用刀去掉皮儿,再切开,从里面渗出奶白色的液体,这时,孩子们肚里的馋虫就要作怪了,张嘴一咬,脆脆的,甜甜的,这就是我小时候唯一能吃到的“水果”。
有几年里,每年红苕丰收后,也是我最犯愁的日子。那年月,土地刚分配到户,人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就指望那点地打点粮食填饱肚子。偏偏家乡又是人多地少,水稻的产量也不高,除了上交粮税,人们常常是寅吃卯粮,小孩大人个个面黄肌瘦,红苕,也很自然地成了那时的主食。看吧,每到傍晚时分,生产队仅有的堰塘边上,围着一圈洗红苕的男女。依然是竹子编成的筐篼,装着大半篼红苕,先往水里浸透,再“唰唰”地搡动着,他们的身形起伏有致,面赤心热,不时地挥手擦擦头上的汗,脸上尽是欣喜的神色。等到浊水散去,红苕就算洗净了,将篼捞出水面,把水沥干,提回家,挑好的红苕去了皮儿,切成小块儿,或熬一锅红苕稀饭,或用木甑蒸。木甑是由杉木板箍制而成的圆桶,外形类似中空的圆台,内有带孔的隔板,顶部有盖。蒸红苕饭的时候,将桶内的隔板上铺一层厚厚的红苕,上面再铺一层薄薄的夹生米饭,一起大火蒸了,待到木甑四周散出热腾腾的蒸气,红苕和米饭特有的清香,便扑鼻而来。打开木甑盖,那一甑颗粒饱满,晶莹透白的米粒,诱得人直流口水。米饭下面熟烂的红苕,浸透了大米的香味,软软的,糯糯的,越发香甜,它在我幼小的年岁里,填补了不少缺糖少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