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件宝贝,是条十三节鞭。
我摩挲着它,心间有了一幅画:父亲倒背着双手,握着鞭子手柄,鞭身盘成几圈绕在手腕上。落日的余晖包裹着他,照亮一张紫红色的写满了沧桑的脸。稍稍前行,脚下的土地便窸窸窣窣响,像有蛇在枯枝败叶间爬行。父亲一直待到日落才回家,神情有悲有喜,有满足有不舍。
袅袅的炊烟从我们的房顶上扬起,绕过树梢,飞向高高的苍穹。也有的俯冲下来,把饭菜的香味带过来。父亲不为所动,必定先把他的鞭子收好。
鞭子做工很精细,不见瑕疵。灯光下熠熠生辉,尤其手柄被父亲的大手长年打磨得滑溜溜的,更亮。它不是道具,是练家子不可多得的货真价实的东西。
师傅送他这鞭时,他入马戏班刚一年。人最小,十三岁,已对班里要求的武艺都掌握些皮毛。师傅姓唐,是班主,专耍十三节鞭。没人敢小瞧了这物件儿,耍不好,不只伤人,也伤己。他把鞭传给我父亲,两个原因:一是喜欢我父亲的好学劲,认为是可造的苗子,二是他在一次表演中闪了腰,无力再耍,只好寻求传承衣钵之人了。
父亲特珍惜,让我奶奶弄一条红绸布,做成长筒儿。他把鞭放进去,小心地缠在腰间。
师傅老了,不再管事。之后由父亲带着班子走街串巷,给乡亲们表演节目。他以身作责,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刻苦锻炼技艺,精益求精。最拿手的还是鞭,往往到最后才上场。鞭一亮,还未耍,就引来乡亲们掌声雷动。那时候的表演美观、惊险是必须的,还没有花架子,是实打实的硬工夫。即使像连滚翻、只手劈砖,没两把刷子你也是做不来的。
他最远去过黑龙江“发展”,那时候闯关东是司空见怪的事。东北人好交往,他喜欢。但是仅呆了两年,便回来了,心心念念着,怕我爷爷奶奶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