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生死疲劳》解读

时间:2021-08-31

  引导语:莫言的《生死疲劳》透过生死 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建国以来中国农民饱经患难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生命。下面我们将对这部小说进行解读。

  《生死疲劳》:超验想象与叙事狂欢

  莫言在《学习蒲松龄》一文中戏称他的祖辈就受到蒲松龄的影响,这种爱编故事的基因也传给了他。的确,中国的小说家少有不受蒲松龄影响的,而莫言受其影响更大。加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他的小说大都带有东方神秘主义的魔幻色彩。对于《生死疲劳》,有人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但是莫言认为,“拉美有拉美的魔幻资源,我们东方有东方的魔幻资源。我使用的是东方自己的魔幻资源。”至于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莫言承认,“魔幻现实主义最直接的效应是解放了我们的思想,把我们过去认为不可以写到小说里的一些东西也写到小说里去了,过去认为不可以使用的一些方法也使用了。”①也就是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只在于打开了中国作家的想象力,归根结底中国文学的表现还是中国传统幻想文学的基因在起作用。2012年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在给莫言的授奖词中说,他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是很客观的评价。王德威也认为,“莫言版的‘变形记’已暗示我们人我关系的扑朔迷离,哪里是一二乌托邦的呐喊就可正名归位。”②这里,我们只能说,《生死疲劳》的表现是超验的,是莫言式的幻想小说。

  一、“胡言乱语”的“莫言”与自我颠覆

  我们发现,莫言小说经常会运用“元叙事”的方法,让作家莫言成为小说的一个角色,穿插讲述小说叙事的过程。《酒国》中的“莫言”就是作家本人,与小说主人公酒博士李一斗书信往来,不断进行交流。而《生死疲劳》则虚构了一个“胡说八道”的莫言,成为叙事者嘲讽的对象。小说在叙事过程中不断插入“莫言”的创作内容,并且指出他是在胡说八道,不可信以为真。小说虚构了许多“莫言”的作品,如《苦胆记》《太岁》《黑驴记》《养猪记》《复仇记》《方天画戟》《后革命战士》《杏花烂漫》《撑杆跳月》《新石头记》《圆月》等。叙事者对“莫言”的小说评价就是“胡言乱语”“胡诌”“忽悠”“不可信以为真”等,以此解构莫言小说叙事的真实性,进行大胆的自我否定和自我颠覆。由此推之,莫言的《生死疲劳》也是“胡言乱语”“胡诌”“忽悠”“不可信以为真”。通过双重的自我否定与颠覆,实现了以“贾雨村言”将“甄士隐”去的叙事策略。

  小说第一章里就说“莫言”在他的小说《苦胆记》里,写过吃死人吃疯了的狗。他还写了一个孝顺的儿子,从刚枪毙的人身上挖出苦胆,拿回家去给母亲治疗眼睛。叙事者说这是“莫言”胆大妄为的编造:

  他小说里描写的那些事,基本上都是胡诌,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在第二章里,引述了“莫言”的小说《太岁》中关于太岁描写的片断。民间认为太岁是神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大不敬的行为。但在“莫言”小说中,他说把太岁“切开、剁碎,放在锅里炒,异香散发,令人馋涎欲滴。吃到嘴里,犹如肉冻粉皮,味道好极了,营养好极了……吃了一个太岁后,我的身体,在三个月内增高了十厘米”。叙事者对此评价说:

  这小子,真是能忽悠啊。

  在第九章的开头,叙事者就说:

  伙计,我要讲述一九五八年了。莫言那小子在他的小说中多次讲述一九五八年,但都是胡言乱语,可信度很低。我讲的,都是亲身经历,具有史料价值。

  在第三编“猪撤欢”中,有两个叙事视角,一个是“莫言”小说的叙事,一个是“猪”的叙事。“莫言”在那时夜夜苦读《参考消息》,竟然能够背诵《参考消息》。他写的一些文章,在当时科学不发达的农村看来类似科幻小说。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养猪现场会上,催动喇叭和麦克风的电流,不是来自国家的高压线,而是来自我们杏园猪场的柴油机和发电机拉着的那台发电机。屯里的人和“智力非凡”的猪都感到大惑不解。不知道电流是什么玩意儿。在今天看来,其实是一个科学常识。

  在第二十四章里,讲述了“莫言”小说《新石头记》中的一个故事:

  那小子在这篇小说里描写了一个膝下无子的石匠,为了积德行善,用一块坚硬的青石,雕刻了一座土地爷的神像,安放在村头的土谷神祠里。土地爷系用石头雕成,土地爷的鸡巴作为土地爷身上一个器官,自然也是石头的。第二年,石匠的妻子就为石匠生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婴。村子里的人都说石匠是善有善报。石匠的儿子长大后,成了一个性情暴躁的匪徒,他打爹骂娘,行同禽兽。

  这是一种民间的传说,但是却解构了传统的善有善报的理念。叙事者感叹:“所谓善恶报应之事,也是一笔难以说清的糊涂帐。”这一主旨始终贯穿在小说之中。

  第二十六章叙述养猪场饲料粮的事。叙事者说“莫言”小说有记载,但有真有假不可较真:

  莫言从小就喜欢妖言惑众,他写到小说里的那些话,更是真真假假,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养猪记》里所写,时间、地点都是对的,雪景的描写也是对的,但猪的头数和来路却有所篡改。明明是来自沂蒙山,他却改成了五莲山:明明是一千零五十七头,他却改成九百余头;但这都是细枝末节,对一个写小说的人写到小说里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去跟他较真。

  在第二十八章里,提到“莫言”写过一篇“梦幻般的小说”《撑杆跳月》,小说写的是养猪场里发生的事情。在一次婚礼宴会上,“莫言”喝醉了酒,然后冲出酒宴,进入杏园,看到了金黄色的大月亮。“莫言”展开了想象,好像自己飞上月亮,与心爱的人在无边的空中飞翔。叙事者对“莫言”小说的描述评价道:

  这绝对是一篇梦话连篇的小说,是莫言多年之后对酒后幻觉的回忆。……莫言这篇小说里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是假话。

  《生死疲劳》中用此类障眼法的地方甚多。以真为假,借幻写真,真假莫辨,以批评“胡说八道”的姿态进行更加“胡说八道”的超验想象和自由叙事,实现了对于现实主义的艺术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