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与故乡的故事

时间:2021-08-31

  ‘莫言是位非常优秀的作家,他的独特思维、艺术个性,都已在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摘取诺贝尔文学奖可谓实至名归。’这是陈忠实对他的评价,下面是小编收集的有关莫言与故乡的故事,欢迎大家阅读!

  获奖

  家里电话响起的时候,妻子杜芹兰看了看表,18点半刚过,天已经全黑了。葫芦馅儿的饺子刚下锅,还没端上饭桌。今天是诺贝尔文学奖揭晓的日子,莫言最爱吃饺子,杜芹兰寻思着,“不管得不得奖,晚上都包顿饺子吃”。

  自从半个月前“莫言极有可能获得诺奖”的消息见诸网络后,全家就从北京回到了山东高密。莫言的家在县城一个僻静的小区里,三室一厅的房子买了没几年,楼下住的就是他的大哥管谟贤。为了躲避媒体,莫言换了个本地的手机号,只有极少数人能联系到他。中秋节时,他回老家平安庄看望了父亲和二哥,但来去匆匆,“坐了个把小时就走了”。那时候,村里人还不知道有关他的诺奖传闻,等到听别人说起时,已经打不通他的电话了。平日里,除了早晚去小区旁边的植物园散散步,偶尔跟朋友赶个大集之外,莫言很少出门。虽然书房里摆着台电脑,但他基本不上网,小外孙才1岁半,妈妈不让看电视,客厅里的电视机一直用布盖着。莫言尽量屏蔽着外界对诺奖的纷扰喧嚣。

  其实,有关莫言要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五六年前,每到诺奖评选的时候,莫言总是被提及最多的中国作家。他得奖多,作品数量多,被翻译成外文的也多,以至于文学圈子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莫言是最接近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就在前一天,村子里来了两个本省记者,说起网上的传闻,家里人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二哥管谟欣带着记者去莫言出生的老屋子里拍了几张照片,今天上午又来了两个,除了拍老屋子,二哥还带着他们去6公里外的孙家口小石桥上照了相,也就是当年电影《红高粱》的拍摄地。

  但是,年年说,却年年落空,久而久之,就连身边的人也麻木了。10月11日上午,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我们去平安庄采访,堂弟和二哥都觉得:“悬!全世界才一个,再说评委都是外国人,可能性太小了。”90岁的老父亲耳朵背,一脸茫然的神情:“不能吧?真的吗?”他对诺贝尔文学奖了解不多,但却知道它的分量——“听说中国写小说的还没人得过。”就连莫言自己也觉得诺贝尔文学奖无限遥远,“渺茫着呢”,前一天跟朋友赶集的时候,他还这么说。

  但是,这一通简短的电话,改变了一切。

  来电的是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格伦,他事后接受采访,问及莫言得知自己获奖后的反应时回忆道:“他狂喜并惶恐。”对方问莫言该如何庆祝,莫言回答:“也没什么好庆祝的,跟家人吃顿饺子吧,因为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饺子。”当然,挂断电话前,对方嘱咐莫言,先别声张,待会儿公布了再说。

  正式公布结果的时间定在北京时间晚上19点钟。随着这一时刻越来越近,老家平安庄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我们傍晚18点钟返回二哥家的时候,他刚跟父亲吃完晚饭,正守在电视机前看央视新闻频道,记者们都已散去,家里显得有些冷清。入夜天也凉了,街道上不见人影,昏黄的路灯下,堆着一座座小山似的玉米棒子,村子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二哥不断接到电话来询问结果,问得多了,他也有些不安起来,自言自语:“电视里能演吗?是这个频道吗?”父亲就坐在电视跟前,一如往常地沉默,耳朵听不见,只能看字儿。不一会儿,当地电视台的几个记者扛着机器找上门来,狭小的屋子里有些拥挤,父亲就起身去了另一间,按往常的习惯,他该睡觉了。

  19点已过,新闻联播刚播了第一条新闻,家里的电话又响了,二哥接起,听了几秒钟,说道:“哦,得了?”他挂断电话,转身告诉我们,是堂弟打来的,说凤凰卫视播了,是莫言。

  “啊?!”

  “真的?真的是莫言?”

  “快上网!快上网!”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空气好像在瞬间爆炸了。有人慌乱地掏出手机上网,摄像师马上拉开架势扛起机器,电视台的女记者兴奋地跳着说:“我们在见证历史啊。”随即把话筒递到二哥面前:“你高兴吗?”二哥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赶忙起身到父亲房间报喜。父亲坐在炕沿上,少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还不放心,又来问老二:“电视上演了吗?”可能他觉得只有央视上播过才算最终确认。

  过了没几分钟,又一路人马扛着机器急匆匆闯了进来。他们自报是日本NHK电视台驻上海站的记者,刚刚从青岛机场打出租车赶到。早先传闻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会在莫言与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之间角逐,日本的媒体自然高度关注,据说在日本也有记者守候在村上春树家门前,只待最后悬念揭开。为首的一位日本男记者刚一进门就给了二哥管谟欣一个熊抱:“啊,莫言老师,我曾经采访过你,还记得吗?”原来,因为房间灯光昏暗,对方认错了人。反应过来后,大家才意识到——“莫言呢?”

  寻找莫言,成了这一刻记者们的第一要务。高密是个县级市,这两天已经陆续集中了几十个记者,大家分散在县城的各个宾馆里,好像只等这一声令下,立即出动。

  接过获奖的电话后,莫言下楼到大哥家走了一趟,他告诉大哥,明天估计会有很多记者找上门来,我不想说什么,麻烦你帮我顶一下。可是,记者们哪里等得到明天。找不到莫言,市领导们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无奈,领导出面劝说莫言,晚上21点钟在当地最高档的凤都国际大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们是在从平安庄赶往高密市途中得到这个消息的。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有反应快的村民去买了烟花,摆在路口放起来。有人披着夹袄从胡同里窜出来问:“谁家大半夜的结婚啊?黑灯瞎火地放什么炮!”捂着耳朵点炮的人答道:“咱村莫言得大奖了,中国人第一个!”莫言写的小说,绝大部分村民并没有读过,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当年来这里拍的电影《红高粱》,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像过节一样冲上街头撒欢地闹,男人们招呼着去买酒喝,女人们则纷纷感慨莫言又给平安庄争了一回光。

  新闻发布会只持续了半小时,莫言从一出场就被团团围住,一片长枪短炮中,莫言淡淡地说,之所以获奖,大概是因为自己始终站在人的角度上写人,作品超越了种族和地域的限制。众记者散去后,市领导们宴请莫言,夜里23点多,众人走出酒店门口时,天空腾起绚丽的烟花。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反倒是莫言,仰头看着五彩烟花,仿佛陷入一种游离于外的沉思。

  不知是谁说,待会儿莫言还要回平安庄,村里的乡亲们也为他备了烟花庆祝。但当我们于凌晨赶到平安庄的时候,发现村子已经睡着了,有人打来电话说庆祝活动改在了拍《红高粱》的孙家口小石桥上。赶到一看,漆黑一片的胶莱河,两辆面包车停在两个桥头打着灯照亮,已经废弃多年的小石桥上站满了人,脚下摆满了啤酒和各式各样的熟食,原来是一帮当地的文学爱好者们在抒发激动之情呢!大伙边喝酒吃肉,边吟诗高歌,有人跺着脚下的石板喊:“当年咱爷爷们就在这桥上打败了鬼子,今天莫言又赢了一回日本人(指村上春树)。”有人高声附和道:“没有这桥,能有今天的巩俐、张艺谋吗?”村支书也难掩骄傲,开始谋划着怎么让这座已经被遗忘多年的小石桥焕发出新生命……

  莫言自然没有来,听说他还特意嘱咐,今晚就别放烟花了,以免扰民。当晚,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累坏了,也没顾上洗澡,吃片药就睡了。”妻子回忆。第二天,高密大街上的电子广告牌就全部打出了祝贺莫言获奖的字样,老家的房子里也挤满了前来采访二哥和父亲的记者。二哥几乎一夜未睡,嘴上急起了燎泡,他笑言自己是“秃头跟着月亮走——沾光了”。众生喧哗中,或许只有家人才更能体会这个奖的个中意味。

  第二天傍晚,我们敲开了莫言家的门。开门的妻子杜芹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客厅里摆了几个花篮,这位朴实的家庭妇女之前从来没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突如其来的媒体轰炸似乎把她给震住了,一言一语更显小心,好在有小外孙的哭闹声,稍稍缓解了空气中的拘谨。结婚33年来,夫妻二人虽然在文学创作上没有太多交流,但莫言所受的苦她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部队时,莫言利用晚上的时间在仓库里写作,夜里饿了就啃大葱充饥,从此落下了胃病,直到现在还经常折磨他。虽然已经成了知名作家,但莫言用的笔,还是多年来一直用的一支1.5元的钢笔。2006年,他在北京借住到一个朋友的房子里,用了43天时间,耗去3瓶墨水,写出了43万字的《生死疲劳》。令众人狂欢的诺贝尔文学奖,在妻子看来,不过是让莫言多年的辛苦写作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写得很苦,晚上常常睡不着觉,想起什么就爬起来记在纸上,写的时候遇到卡壳,就敲着自己的脑袋做苦闷状,说自己怎么这么笨,像个孩子一样。”杜芹兰眼里闪着泪光。

  虽不喜言谈,但莫言是个幽默的人,并且他的幽默里带着真诚,有时让人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深思反省。有记者问:“得了诺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答:“意味着我得出来见你们。”又有记者问:“得了大奖,你会离开高密,或者离开中国去国外定居吗?”他答:“永远不会。”作家与故乡,是一个恒久的命题。那么,家乡高密,对莫言的成长和文学而言,用他自己的话来归纳,无外乎两个词——饥饿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