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赤壁赋》自然美审美心理过程(5)

时间:2021-08-31

  作者的思想感情何以会有此转变?它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吗?不,它是作者在对自然美审美观照进入第二阶段时自然发生的变化。而这一变化的心理过程在接下来的一段中通过客曰的大段描写和叙述已清楚地告诉我们了。因此我们不妨认为,从写作角度讲,第二段是果,第三段是因,是先果后因的写法。

  正如许多论者所指出的,《赤壁赋》中的主客实为一人,是一种自问自答,都是作者内心的剖白。但这一方式的运用,我认为不仅仅是为了行文的生动,更不是纯粹的为发议论而发议论,而是真实地记录了审美心理活动的过程。《赤壁赋》所表现出的对自然美审美所达到的最高层次,是作者在审美活动中由感情和理解参与,对宇宙人生不断穷究追问的结果,主客问答则是这种穷究追问的生动表现。同时,这种追问也可以说是由审美主体同宇宙本体的直接对话中完成的。中国美学的兴的感物起情,与移情说主体将生命灌注对象而情感化有某种相似之处;审美移情的主体生活在对象里,大有隋往似赠,兴来如答的味道⑷。这种特点表现在对自然美审美过程中,尤其鲜明。当主体情感被激发到一定程度时,他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无生命的自然,而是一个人化的自然,勃勃有生气的自然。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主客体之间的心灵交流由此可见。对于《赤壁赋》中的主客问答,似亦应从这一角度去理解。

  在审美激情的推动下,作者的审美活动进入了第二阶段──神与物游的会兴阶段。这时主体的精神世界已突破了眼前实在物象的视窗,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领域,在时间上悠游至过去、现在和未来,在空间上窥四荒八极,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张开想像的翅膀,借助情感的强大动力,他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当然,首先是从眼前开始的 。经过二次接近联想,从眼前的赤壁,联想到三国赤壁,又从三国赤壁联想到历史上有名的赤壁大战,再联想到固一世之雄的曹孟德及其建立的功绩 ,可谓浮想联翩,意象纷呈。但是这种审美想像受制于主体审美心理结构模式,后者为前者确定了方向。因之,作者并没有向无边的时空作无限制的神游,当他的神终于从遥远的古代回到眼前的现实和执著的自身时,他的审美活动便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审美探求层次。在这一层次上,主体追求的不再是初级形态的感性愉悦,而是一种心思意向的满足。其特点是,由主体到对象、深刻地挖掘隐含在形象内部的新颖独特的意蕴内容,用这些意蕴内容来满足主体心灵的渴求、企盼、预见、推测⑸,获得一种心意层次上的审美愉快。作者把曹操的业绩同自身的现实状况相比较、体察、辨析,从而寻找出某种相似的对应关系,进而萌发美感共鸣:无论是建立过伟业的曹操还是报国无门的自我,同永恒的宇宙相比,都是渺小的。不过曹操是伟大的渺小,而自己至今尚说不上建功立业,只是沧海之一粟,更加微不足道了。人生短促,天地永存,这是苏轼在审美探求这一阶段的初步感悟。而这一人生感悟,对于一个极有理想与抱负而不得施展反遭贬斥软禁的人来说,只能加深其内心的焦渴: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对于一个已经四十四岁的人来说,时间是多么宝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困境,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写出了在有所悟得之后的惆怅。他是多么想使自己同大自然融为一体,使人生永驻,岁月常在,甚至获得永恒: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是理想与现实之冲突的悲哀,是主客观矛盾的惆怅,是心与物尚不能完全相契的苦闷,于是便有了第二小段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