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香港和北京“遛鸟”

时间:2021-08-31

  引导语:汪曾祺散文不注重观念的灌输,但发人深思,下面是小编收集的他的2篇散文《香港的鸟》《北京人遛鸟》,我们一起来品读。

  香港的鸟

  文/汪曾祺

  早晨九点钟,在跑马地一带闲走。香港人起得晚,商店要到十一点才开门,这时街上人少,车也少,比较清静。看见一个人,大概五十来岁,手里托着一只鸟笼。这只鸟笼的底盘只有一本大三十二开的书那样大,两层,做得很精致。这种双层的鸟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楼上楼下,各有一只绣眼。香港的绣眼似乎比内地的也更为小巧。他走得比较慢,近乎是在散步。

  香港人走路都很快,总是匆匆忙忙,好像都在赶着去办一件什么事。在香港,看见这样一个遛鸟的闲人,我觉得很新鲜。至少他这会儿还是清闲的,--也许过一个小时他就要忙碌起来了。他这也算是遛鸟了,虽然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在狭窄的人行道上遛鸟,不免有点滑稽。而且这时候遛鸟,也太晚了一点。--北京的遛鸟的这时候早遛完了,回家了。莫非香港的鸟也醒得晚?

  在香港的街上遛鸟,大概只能用这样精致的双层小鸟笼。

  像徐州人那样可不行。——我忽然想起徐州人遛鸟。徐州人养百灵,笼极高大,高三四尺(笼里的“台”也比北京的高得多),无法手提,只能用一根打磨得极光滑的枣木杆子作扁担,把鸟笼担着。或两笼,或三笼、四笼。这样的遛鸟,只能在旧黄河岸,慢慢地走。如果在香港,担着这样高大的鸟笼,用这样的慢步溜鸟,是绝对不行的。

  我告诉张辛欣,我看见一个香港遛鸟的人,她说:“你就注意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禁自笑。

  在隔海的大屿山,晨起,听见斑鸠叫。艾芜同志正在散步,驻足而听,说:“斑鸠。”意态悠远,似乎有所感触,又似乎没有。

  宿大屿山,夜间听见蟋蟀叫。

  临离香港,被一个记者拉住,问我对于香港的观感,匆促之间,不暇细谈,我只说:“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并说我在香港听到了斑鸠和蟋蟀,觉得很亲切。她问我斑鸠是什么,我只好摹仿斑鸠的叫声,她连连点头。也许她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也许她真的对斑鸠不大熟悉。

  香港鸟很少,天空几乎见不到一只飞着的鸟,鸦鸣鹊噪都听不见,但是酒席上几乎都有焗禾花雀和焗乳鸽。香港有那么多餐馆,每天要消耗多少禾花雀和乳鸽呀!这些禾花雀和乳鸽是哪里来的呢?对于某些香港人来说,鸟是可吃的,不是看的,听的。

  城市发达了,鸟就会减少。北京太庙的灰鹤和宣武门城楼的雨燕现在都没有了,但是我希望有关领导在从事城市建设时,能注意多留住一些鸟。

  遛鸟的人是北京人里头起得最早的一拨。每天一清早,当公共汽车和电车首班车出动时,北京的许多园林以及郊外的一些地方空旷、林木繁茂的去处,就已经有很多人在遛鸟了。他们手里提着鸟笼,笼外罩着布罩,慢慢地散步,随时轻轻地把鸟笼前后摇晃着,这就是“遛鸟”。他们有的是步行来的,更多的是骑自行车来的。他们带来的鸟有的是两笼——多的可至八笼。如果带七八笼,就非骑车来不可了。车把上、后座、前后左右都是鸟笼,都安排得十分妥当。看到它们平稳地驶过通向密林的小路,是很有趣的,——骑在车上的主人自然是十分潇洒自得,神清气朗。

  养鸟本是清朝八旗子弟和太监们的爱好,“提笼架鸟”在过去是对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的一种贬词。后来,这种爱好才传到一些辛苦忙碌的人中间,使他们能得到一些休息和安慰。我们常常可以在一个修鞋的、卖老豆腐的、钉马掌的摊前的小树上看到一笼鸟。这是他的伙伴。不过养鸟的还是以上岁数的较多,大都是从五十岁到八十岁的人,大部分是退休的职工,在职的稍少。近年在青年工人中也渐有养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