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6月5日,与鲁迅一块辞职的许寿裳离开了广州,鲁迅与许广平依然居住在租屋里。一者是鲁迅想整理一些译稿,二者是二人还没想好去哪里。9月18日,两人整理东西,准备赴沪。9月27日,鲁迅挽着许广平从广州动身,10月3日到达上海,暂寓共和旅馆;10月8日,两人从共和旅馆搬入景云里23号,开始了同居的日子。
这总算进球了吧?
不!
也不知俩人咋想的,总之,这种同居起初也不是公开的:鲁迅住二楼,许广平住三楼,更关键的是,鲁迅二楼的住处,放的还是单人床!对外宣称,则说许广平是帮鲁迅校对文稿的助手——助手待遇不低,不但住到了鲁家,亲朋友好友宴请鲁迅时,也都知道同时邀上许广平作陪,鲁迅的一些学生甚至戏称许广平为师母了。
问题是,到了1928年7月,当在杭州工作的章川岛、许钦文邀请鲁迅、许广平前去杭州游玩时,鲁迅还装模作样地拦住人家许钦文:“钦文,你日里有事,尽管走开去做;可是夜里,一定要到这里来睡,直到我们回上海。”许钦文有些蒙,一瞧鲁老夫子住的这店,居然并排摆了三张床。最后的结果是,鲁迅指定许钦文睡中间那张床,他与许广平分睡两边。[1]
说实话,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鲁老夫子是啥意思。跟许广平同居这么长时间了,在自己最亲信的两个学生面前,装啥呢?再说大家就不是不知道,就是知道,才邀请你俩一块儿出来玩呢。按章川岛的回忆:“许钦文曾戏言,鲁迅先生与景宋夫人这次来杭,像是度了蜜月。后来我才知道,鲁迅先生预备要来杭州玩几天,确是在和景宋夫人结婚时就约定了的,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俩像这次在杭州这样的畅游,也是唯一的一次,确也像一个小型蜜月旅行。而且在鲁迅先生战斗劳苦的一生中,也只有这一次,居然匀出四天的时间来休息了一下。”[2]
一句话,人家都知道你度蜜月呢,你还装大尾巴狼!联想起许钦文之妹许羡苏与许广平的二苏之争,难免让人想入非非:难不成鲁老师在人家许羡苏娘家人眼里,还想表演出,我跟许广平没有那层关系吗?对于许广平来讲,原定一星期的游玩,鲁迅则只玩了四天就回上海了;四天的蜜月期,睡觉时中间还横躺了一个许羡苏他哥,这叫哪门子蜜月呢?总而言之一句话,许广平嘴里再叫唤新生活,对于鲁迅这样的老夫子来讲,心里也只能虚成纳妾了!一句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呵!
1929年,许广平怀孕了。两个人一直避孕来着,奈何海婴这孩子不请自到,这又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鲁迅于5月份前往北京,探亲兼向母亲汇报。母亲一听自然高兴,但是朱安不高兴,朱安之前就做了一个梦,梦见鲁迅带了个孩子回家,这让她很气愤。但是婆娘狠狠地批评了她,有个孩子有什么不好?于是她也不敢不高兴了,相反,她慢慢认了命并高兴起来,且把海婴当作了自己的儿子,自慰死后好歹有个子嗣祭奠她,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什么的。只不过,海婴没有把自己当她的儿子,鲁迅许广平也没照顾过她的母亲情愫,直到1947年去世,她也没有见过海婴,海婴也没把她安葬到鲁迅身边,至于祭奠与否,谁知道。
鲁迅北京探亲,最先把许广平怀孕的消息告知了许羡苏,许说,她并不以为奇,这是意料中的事。啧,意料个啥呢?迟钝得赛头猪,1929年5月得知许广平怀孕,1930年3月她离开了北京的鲁家,前往大名教书,在大名没有多久,就嫁人了。
有意料的唯有朱安吧。试看俞芳的回忆:
“我说:‘大先生和许广平姐姐结婚,我倒想不到。’大师母说:‘我是早想到了的。’‘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你看他们两人一起出去……’‘那你以后怎么办呢?’不料这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她很激动又很失望地对我说:‘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她又给我打了一个比方说:‘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她说这些话时,神情十分沮丧。”[3]
再有意料你也拦不着不是?你又不是胡适他老婆江冬秀,被老公宠得拿剪刀跟他干——你弄个女人给我试试看,先剪死你孩子,再剪死我自己。朱安别说剪死自己了,剪孩子都没得剪的。
海婴的报到,让朱安这只蜗牛痛失最后的希望,但却给鲁许的公开同居带来了希望。随着孩子在娘体内的增大,两个人就没法再扭捏下去了,怀过孕的同志都知道,准妈妈也就是怀孕的前几个月可以做地下党,后面肚子越来越大。你说鲁大师的一个女助手,没嫁人的大姑娘,在鲁大师家鼓着个大肚子出出入入,成何体统?所以两人分头行动,各向自己的亲友汇报去了。
许广平这边,亲人方面,许广平是选择先告诉自己的姑母(正好姑母来上海了),然后由姑母转告她的家人,许广平的考虑是:“我的亲人方面,如由她说出,则省我一番布告手续,而说出后,我过数月之行动(当然是指生孩子了)可以不似惊弓之鸟,也是一法。”[4]
友人方面,许广平是选择给同学写信:“老友尚忆在北京当我快毕业前学校之大风潮乎?其时亲戚舍弃,视为匪类,几不齿于人类,其中惟你们善意安慰,门外送饭,思之五中如炙,此属于友之一面;至于师之一面,则周先生(你当想起是谁)激于义愤(的确毫无私心)慷慨挽救,如非他则宗帽胡同之先生不能约来,学校不能开课,不能恢复,我亦不能毕业,但因此而面面受敌,心力交悴,周先生病矣。病甚沉重,医生有最后警告,但他本抱厌世,置病不顾,旁人忧之,事闻于我,我何人斯。你们同属有血气者,又与我相处久,宁不知人待我厚,我亦欲舍身相报……”[5]
鲁迅这边,亲人方面,如前所述,鲁迅回京省亲,直接告诉老娘,这个没得说;友人方面,鲁迅就有意思了,3月22日他致韦素园的信中有所透漏,但口气却是这样的:那个啥,川岛到厦门,发现我一个人独居,很骇异,看他的意思,似乎京沪都在传说,我携了密斯许同居厦门了,气死我了。“其实呢,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恐辱没了对手。然而一到爱起来,气起来,是什么都不管的。后来到广东,将这些事对密斯许说了,便请她住在一所屋子里——但自然也还有别的人。前年来沪,我也劝她同来了,现就住在上海,帮我做点校对之类的事——你看怎样,先前大放流言的人们,也都在上海,却反而哑口无言了,这班孱头,真是没有骨力。”[6]
看鲁大师这段信,笑死人没商量:我跟密斯许本没那个意思,都是他们的闲话逼的;他们的闲话,我转说给密斯许,并且邀请她同居一屋。当然我还邀了别的人,我们仨同居一屋!前年来上海,我邀请密斯许同来了,帮我做校对。你看看,先前说闲话的那些人,现在反而不说了——晕,事情就是开始时人家才说,生米煮成熟饭,孩子都要出生了,人家还说啥?再说是你孱头没骨力还是人家孱头没骨力?你要是不如此地脱裤子放屁,在厦门就同居一处,人家还说你干吗?就是你明明爱了,还装大尾巴狼,两个人住两岔,然后天天写信我想你,你想我,人家觉得怪,才说你们的。
行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孩子都有了,我们围观者也该散了。但是我想画蛇添足,对比一下胡适与鲁迅有关牺牲的问题。
可以说,当1919年鲁迅高喊“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时,还没有认识许广平,所以他在文章中说:“然而无爱情结婚的恶结果,却连续不断的进行。形式上的夫妇,既然都全不相关,少的另去姘人宿娼,老的再来买妾”。意思是这些他都不会去做,所以最后发了这样的赌咒:“但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7]
同样说牺牲,我们看与鲁迅同样境况的胡适同志是如何看待的。
据胡适日记载:1921年8月30日上午十点半,他和高梦旦一起去沧州旅馆看望赵元任夫妇,等到十二时这对夫妇才回来,谈了几句他们就走了。“梦旦邀我到消闲别墅(福建馆)吃饭,饭时大谈。他谈起我的婚事,他说许多旧人都恭维我不背旧婚约,是一件最可佩服的事!他说,他敬重我,这也是一个条件。我问他,这一件事有什么难能可贵之处?他说,这是一件大牺牲。我说,我生平做的事,没有一件比这件事最讨便宜的了,有什么大牺牲?他问我何以最讨便宜。我说,当初我并不曾准备什么牺牲,我不过心里不忍伤几个人的心罢了。假如我那时忍心毁约,使这几个人终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责备,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难受。其实我家庭里并没有什么大过不去的地方。这已是占便宜了。最占便宜的,是社会上对于此事的过分赞许;这种精神上的反应,真是意外的便宜。我是不怕人骂的,我也不曾求人赞许,我不过行吾心之所安罢了,而竟得这种意外的过分报酬,岂不是最便宜的事吗?若此事可算牺牲,谁不肯牺牲呢?”[8]
看到了吧,同样是牺牲,两人的高下立判。鲁迅认为自己是牺牲,胡适却觉得,自己无非追求一个心安,婚姻也没啥过不去的,没成想大家认定他是牺牲,这于他真是莫大的便宜!一句话,胡适没有沾了便宜还卖乖——婚姻本身就是一种契约,你既然娶人家,你就得守约、负责,尽到丈夫的义务!若你破罐破摔,捎带着把别人也摔了,然后说自己是牺牲,好意思?
这方面,我觉得还是许广平实在些。事后鲁迅好友许寿裳为撰写《鲁迅先生年谱》,写信给许广平说:“年谱上与朱女士结婚一层,不可不提,希弟谅察。关于弟个人婚事,弟拟依照事实,真书‘以爱情相结合,……’”云云。[9]
倒是许广平很干脆,回信说,我可不是小气人,“关于我和鲁迅先生的关系,我们以为两性生活,是除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方面可以束缚,……不必要有任何的俗套。我们不是一切的旧礼教都要打破吗?”所以甭写什么“以爱情相结合,成为伴侣”了,直接写成“……与许广平同居”。最后许寿裳在“许广平”之前加了个“番禺”,在“许广平”之后加了个“女士”![10]
同居就是同居么,许广平够实在,够坦白。连周作人都多次写文章,讥讽他大哥色情心使然,旧文人纳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