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逃跑的,有我的影子,还有阳光。
阳光跑起来不像我那么张皇失措,它纤细光亮的脚灵巧而充满活力,一派从容,看来没有犯过罪的脚跑起来才是自如的。
以前我不惧怕自己的影子,当它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姿态跟着我走时,我把它当成了自己家养的那条忠诚的老狗,无比的亲切。可现在我却怕见它,尤其是逃跑在夜路上时,它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怎么看怎么像奸细和警察,如果我手里有一把镰刀就好了,我要将我的影子斩草除根!虽然我知道它受着太阳和月亮的庇护,你就是对它大动干戈,它也会毫发未损。
我在城市里杀死了五舅,杀死了曼云,我用的是曼云切菜的刀,这对狗男女在咽气前还挣扎着要拉住彼此的手,使我的仇恨像肆虐的北风一样在耳际呼啸,又在他们身上剁肉馅似的乱砍一气,他们一动不动了,再也牵不到手了,我这才罢手。
五舅家门前的那条街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老风尘女子的模样,又脏又臭,破旧而颓废。刚杀完人走出屋时,我不敢看人,抬眼望了一下天,觉得太阳好像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本想投案自首的,我先是问一个拣着烂菜叶的老太太:公安局在哪里?老太太瞥了我一眼,说:“我家又没有人进过局子,我怎么知道它在哪里!”我又向一个卖烧饼的中年妇女打听,她笑着说:“你要是问我税务局在哪里我知道,那帮家伙天天从那里跑出来罚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公安局在哪里,使我觉得自己的罪责仿佛减轻了许多。我想女人对公安局陌生情有可原,我就朝一个坐在发廊门口剔牙的瘦猴样的男人走去,他把刚剔出的东西呲到我脸上,说:“你要是进我的发廊刮刮胡子理理发,我才告诉你!”这分明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我没有理睬他,继续跟一个模样忠厚的蹲在地上卖鱼的男人打听,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原来的公安局我知道,不过现今它成了盲人按摩院了。”他的话音一落,我就觉得自己是可以被赦免的了。我也不想死前走的最后一条路是这样一条散布着废纸片、遗落着果皮、粘痰、流脓的电池、塑料袋,弥漫着鱼腥气、油烟味和街边厕所的尿臊味的一条街。我决定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