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房里难忘的苦乐时光散文

时间:2021-08-31

  “推碾掉了棍,累死没人信”,这是我小时候常听母亲说的一句话。母亲讲这话时,我肯定是在碾房帮助母亲“压碾”;听到这话时,自然是我推碾过程中稍有懈怠被母亲嗔怪。

碾房里难忘的苦乐时光散文

  幼时在我的山东老家,“压碾”一语虽然简短,但意思谁都明白,那就是用碾把粮食压碎成粉,或把谷子脱糠成米。在我小时候,“压碾”绝对是农村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的活儿,隔几天就要跑一次碾房,真可谓家常便饭。那时老家的口粮主要是地瓜干、玉米、高粱,还有少量麦子,以及更少的谷子等。这些粮食都要经过“压碾”这道程序,才能成为餐桌上的食物。

  我家用的那个碾房实际上是二叔家的东厢房,只是为了方便大伙儿用碾,把门窗改在了靠街的外边。碾房比一般的碾棚要好得多,风雨无忧,昼夜可用,一年到头很少闲着。碾房除了外面各开一个门、窗外,其它三面严严实实,这是为了避免空气对流,防止被风吹飞或吹脏面粉。由于三面封闭,碾房宽敞却不明亮,房内光线昏暗,墙壁黑黢黢的,房梁之上则布满蜘蛛网,网丝上粘着面粉和灰尘,显得特别扎眼。屋中央是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碾盘,承受碾压的部分为整块圆形白色磨石,周围堆放粮食的一圈用八块扇面形状的青石拼成,使整个碾盘宛如一朵盛开的葵花,粗犷厚重中透出些许妩媚。一个又大又重、一头稍粗的白色磨石碾砣,威风凛凛地置于碾盘之上,一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架势,全然没有碾盘的那丝温柔,让人心生敬畏。

  小时候,因为三天两头帮助母亲“压碾”,使我对“压碾”之苦、推碾之累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觉得推碾是世上最枯燥、最乏味、最机械、最烦人的活儿,而且似乎看不到出头之日!为此,我小时候的“理想”之一就是长大后不用再压碾推磨!然而对于“压碾”的看法,母亲却截然相反。在母亲看来,能进碾房,就说明家里有粮食可吃,这便是庄户人最大的幸福!与此相比,压碾推磨那点小苦小累,简直算不了什么。因此在“压碾”的过程中,母亲尽管比我要辛苦得多,但她的脸上始终是一副知足的表情,从没听她有过一句怨言。年龄尚小的我只知道苦累,哪里懂得,即使家里不缺粮食,但如果没有“压碾”,灶台前的母亲将如何为家人准备一日三餐,全家如何能够填饱肚子!

  尽管对“压碾”怀有厌恶、抵触情绪,但儿时的我还是不得不面对时常“压碾”的现实,不得不经常与碾房相伴。每次走进碾房,在母亲把粮食均匀地摊在碾盘上时,我便用手紧紧抓住碾棍,准备开始那艰苦的旅程。碾棍共有两根,分别插在四方形碾架的对角线上,我和母亲每人推动一根,我位于碾砣前面,母亲则位于碾砣后面。为便于用力,碾棍高度一般位于大人腰部,但我幼时年纪小、个子矮,胸部才能与碾棍平齐,推碾时只能依靠双手和胸膛用力,因而感到特别累。由于碾砣又大又重,前面摊上的粮食又如一个小台阶,启动时异常费力。我憋足了劲,使出浑身力气,与另一端的母亲齐心协力,拼命往前推,碾砣才发出吱嘎声响,缓慢地开始滚动。碾砣滚动后,必须保持均衡用力,使之匀速前进,以充分利用其惯性,节省人的体力。每次推碾刚开始那几圈,,我都觉得不会太重,但过不了多久,我的呼吸便越来越粗,步子越来越沉,脚步越迈越小,步速越迈越慢,汗珠也慢慢地聚集在脸上。几十圈后,两条腿更是重得像灌了铅似的,喘气声吭哧吭哧,感到口干舌燥。碾房由于成年累月不停地使用,周边人走的碾道被踩成了沟,沟边细细的灰尘被脚搅起,与罗面时飞起的面粉一道弥漫于屋内空气中,直往人肺管里钻,呛得喉咙痒痒地,呼吸起来非常难受。每到此时,我都渴望能够停下休息一会儿,便望一下母亲,看到的却始终是那副若无其事的平静表情。小时候的我一直纳闷,母亲人过中年,一双裹过的小脚,与我一起推着碾砣转,还要用笤帚不停地扫平碾台上的粮食,咋就不会累呢!

  由于母亲白天需要参加田间和家务劳动,我要上学,于是不少“压碾”都是在晚上进行。那时村庄尚未通电,母亲从家里带上一盏罩子灯(马灯),放在碾房的一头,将碾房里面照得半明半暗。当时的农村老家没有任何夜生活,通常是晚饭后就睡觉,人们不习惯熬夜。因此,平常日子晚上推碾时,房内房外都很安静,碾房外只有蛐蛐的叫声和偶尔的几声犬吠,碾房内则只有碾砣滚动时那“吱嘎吱嘎”的声音和人的喘气声。罩子灯映在墙上的人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斜,不停地移动、变换着,让人感到更加孤寂。我每次晚上推碾,在生物钟和单调感的双重作用下,特别容易进入睡眠状态,经常是一边推着碾棍,一边打着瞌睡,被动地挪着脚步往前走。有时一个恍忽,一步没有跟上,插在碾架上的碾棍便从孔中掉了出来,我也惊醒过来。也多是在这个时候,母亲会笑着讲出那句“推碾掉了棍,累死没人信”的话。而此时的我,只能默默地插上碾棍,继续用力推下去。从小我就明白,“推碾掉了棍,累死没人信”这句话,是经过乡亲们检验的至理名言,就像公理和公式一样不容置疑,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夜里“压碾”时,我有时盼望父亲或哥哥也能够参加,因为他们力气大,碾得也快。但母亲总是以碾的粮食不多为由,不让干了一天重活的父兄参加。母亲的理由确实没有错,那时由于粮食紧张,家里一次都舍不得碾很多粮食,好似少碾点就能少吃点似的。所以,晚上“压碾”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在我的印象中,“压碾”时最费功夫的粮食是玉米。玉米粒外面有一层硬皮,特别抗压,往往碾砣碾轧过后,很多玉米粒子还完好无损;要等碾砣滚过几遍,才能全部碾碎。在碾压过程中,有些玉米粒子还会被碾砣子赶到碾盘边上,甚至蹦在地上。为了防止玉米掉落,母亲要一边推碾,一边不停地用笤帚扫,把散落到碾盘外围的粮食赶到碾盘中间,自然比我要辛苦得多。家里的玉米面主要用于熬粥和做窝窝头,因此必须全部过罗筛成细粉才行。每碾十几分钟,看到碾压过的玉米逐渐变为金黄色的玉米粉,母亲才会同我停下来。在母亲用罗筛面的间隙,我可以趁机休息一小会儿。没有筛下的粗颗粒,则倒在碾台上继续碾,这样的程序至少三次,才能让大部分玉米变成粉,才算达到目的。由于碾玉米费力费时,小时候的我最讨厌碾玉米面。但碰巧的是,那时家里吃的粮食,恰恰主要是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