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死了。
山的死了的消息,在村子里传了开去。没带走一片云彩,正如他悄悄地来。他的侄儿,把盆儿摔得粉碎,为的是他把这个锅的象征物方便带走。要不是他侄儿的人缘儿,他的冢就抬不起来。云卷云舒,行云幂幂,鞭炮声盖住了呜呜咽咽的哭声,零落而冷清,稀疏而凄惨。
山的,一个大哥一个二哥。他没有媳妇儿,他的二哥也没有。一家两个光头汉儿。听人说,他爹在“大跃进”时当过教书先生,这在村里可算是个文化人。老式的先生,耕读传家,学究气十足。“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时代,农村里的“臭老九”走路靠边儿走,不敢抬头。教书攒来的工分不够养活儿女,为了生活,“孩子王”的生活只能无果而终。书虽然不教了,但他爹留给这个家庭的书香味儿,在他身上却能闻到,尽管他认识的字并不多。不知是祖上的阴功没有泽及他们这些后代子孙,还是他爹教书的差使贫困了他们的生活。村里人说,他爹是个好人,但为什么好人的孩子就得打光棍儿呢?而且还是两个。弱势得多了,就穷了。穷得多了,就笨了。笨得多了,就无能了。他爹是含着泪走的,没留下什么话儿。
他也是一个好人,像他二哥一样,好在骨子里让人觉不出他有邪气。“好人”这个词,在农村里有点儿贬义的色彩。为人迂讷,拘谨而不善言谈,真像蒲松龄笔下捉蟋蟀的“成名”——宁可自己受气儿,不让别人吃亏。本分而厚道,没见过他家人大声说过话。他大侄儿,四十来岁,是村里的医生,算是承继了他爹的衣钵——普度众生。他侄儿,给他的这个家族,带来了新鲜的人气儿。他心里是高兴的,但很少说出来。山的,自己种点儿地,自己种点儿梨树,自己做饭,自己刷锅。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像他二哥一样。别人家有事儿的时候,心里总觉得低人点儿什么,抬不起头,不好意思去。儿时的玩伴,都是当爹当爷的,找不到共同的话语。别人眼光中的迷离,让他一怔,心中的阳光倏然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