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绣花鞋

时间:2021-08-31

  一个人无论幸与不幸,时间从来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只顾着往前奔走。果然,有一天,我梦见穿着紫红色绣花鞋的大妈,轻盈的向我走来。本文讲述作者与大妈之间的故事,欢迎阅读。

1

  “你大妈可能快不行了,有时间的话,回来看看她吧。”父亲在电话里平静地对我说。

  一种莫名的忧伤,忽然就在我的心间蔓延开来。这些年,每次听到她的消息,我就特别伤感。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曾经忙里忙外,脚不离地的一个女人,自从病倒后,就那么无奈的躺在床上,每天板着指头,把日子一天天数成暮色。孤独、寂寞、抑郁、屈辱,没有一天不折磨着她的心。其实,她早就想走了。从倒下的那一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祈求上苍,能让她早一点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人活到这个份上,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手不能动,脚不能走,吃饭靠人喂,大小便需要人来清理,真是无比的窝囊。她看着几个儿女,被拖累的在千里路上来回奔波,心里直堵得慌,觉得生不如死。

  这一天,她等了多年,现在终于要来了。如果她还有意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想起她慈祥而温暖的面容,我很是心酸,眼角有泪盈盈而下。

  我对父亲说:“等我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就回来一趟。”

  正好是暑假,本不打算回老家的,孩子报了特长班,要学古筝。可听到大妈不好的消息,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万一她真的要走了,我得和她打声招呼,送送她。

  第二天,我就提着行李箱,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像一块块绿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青光。金黄的葵花,扭动着挺拔的枝干,迎着太阳灿烂的笑,好一派久违的田园风光,但我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风景,思绪忧伤而纷乱。

2

  八年前,大妈突发脑溢血,跌倒在地。惊慌失措的大伯,打电话给县城的大哥。大哥叫上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将大妈送进了医院。由于抢救及时,大妈算是保住了性命。手术后,她昏迷了八天八夜,终于醒了过来。但严重的后遗症使她半身不遂,语言功能出现障碍,精神和智力也大不如从前,连吃饭和翻身这样的小事,都得依靠别人的帮助。

  那一年,大妈刚好年满六十岁,安逸的晚年生活才刚刚开始。如果不是突然患病,她应该还有一大把的好光景要过。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半瘫,她自己首先过不了心里的这个坎儿。整天坐在轮椅上唉声叹气,泪流不止。前后巨大的身体反差,使她的心灵遭受到巨大的创伤,人也开始变得消极悲观,郁抑寡欢,精神萎靡。稍有不对,情绪就会失控,对着亲人大发脾气。

  那次,我因为即将临产而没能去看望大妈。她的这些状况,我都是听堂姐讲的。堂姐每讲一次,都会声泪俱下的哭一回。而我除了安慰几句,别无他法。刚生完孩子的我,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孩子日夜不停的哭闹,使我身心疲惫,根本无暇想及大妈的事。我整天足不出户,呆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里,拖着万般不适的身体,照顾那个没命一样瞎嚎的小家伙,直恨得牙根儿痒痒。严重缺觉的我,心力交瘁,常常坐在床沿都会打盹,一头栽到地上去。我的生活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这种不分白昼,水深火热的日子,令毫无思想准备的我似乎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变得急躁易怒,消极沮丧、动不动就一边垂泪,一边对着家人发脾气。短短的一个月,我感觉就像一年那么漫长。幸好那只是暂时的,否则我真的会疯掉,甚至是自杀。

  一个月后,当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出现在瑟瑟的寒风里时,竟然丝毫感觉不到冷。我望着蓝盈盈的天空,贪婪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那一刻,我忽然间就想起了大妈。难怪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当一个人失去自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时,她是多么的空虚、无助和绝望。而大妈的后半生,注定是要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

3

  大妈嫁给大伯时,正是家里最不济的时候。一家老小,十来张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大伯又是家里的长子,处处得顾着大伙儿。所以自打大妈嫁进门来,吃没好吃的,穿没好穿的,没少跟着大伯受罪。但她愣是在穷苦中把七个儿女拉扯大,且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印象中,她温柔贤淑,上至公婆,下到儿女,对每一个人都轻声细语,关心备至。孩子们也争气:大哥参军复原回来后被分到了广播电视局。二哥师范毕业后被特招进了公安局。三哥做了一名货车司机,几位堂姐也早已成家,过着各自的幸福生活。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她和大伯只等着享受晚年之福了,没想到却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病倒后的大妈,身边离不了人,由谁来照顾,成了一个最大的难题。虽说有七个儿女,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与生活,谁能抛下身边的一切,长年累月的守在她身边?好在大伯身体还硬朗,可以接任这个工作。但他活了半辈子,从没下过厨房,没做过家务,如今让他突然来做这些,也显得够呛。后来众兄妹商议,让一个外孙女来帮助大伯,大伙儿给她付工资,此事才终于有了着落。

  一年后,堂姐将大妈接到她这里来散心。离她家不远的我,赶紧买了礼品,去看望大妈。

  进屋后,我看到大妈侧身睡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门口,看到我,未语泪先流。我忙抓起她的手,哽咽着说:“大妈快别这样,你会好起来的。”她只是蠕动着嘴唇,久久的望着我,任两行泪水流淌。

  堂姐忙过来替她拭泪:“妈,霞儿来看你,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又哭了呢。”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后来试着聊天时,我才发现很难与大妈交流。因为她言辞含糊,除了简单的问答,我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所有来家里看望她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问候几句,便不再与她多言。大多时候,大妈就那么睁着双眼,安静地睡着,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想起小时候,我因自己长了两颗龅牙而自卑不已。只有大妈,每一次见我就说,霞儿的两颗虎牙真尖,笑起来真好看,长大一定找个心疼女婿。我总是记着她的这句话,不管是有意无意,她曾经维护了一个小女孩的尊严,让我从此不再轻贱自己。现在,我找的这个人,就站在大妈的面前,却不能与她很好的交流。我想对大妈说,他谈不上英俊潇洒,但却从来没有因为两颗牙齿而看轻我。相反的,他很在乎我。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望着一脸病容的她,我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