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爷爷爱讲故事。每天太阳落到山那边时,高爷爷就搬张椅子在家门前的院子里坐,摇着芭蕉扇,说着那些久远而又鲜为人知的故事。村里很多人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是一放学,匆匆扒两口饭,丢了筷子就溜出去,盘膝坐在高爷爷的身旁,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高爷爷一张一合的嘴巴,似乎高爷爷的嘴巴里有我们想吃的大白兔奶糖。高爷爷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回忆往事:
唉,那天从天蒙蒙亮一直战斗到黄昏,从这个山坡打到那个山坡,枪眼打红了,原本草木茂密的山坡被炮弹削成了“秃头”。战士们死守阵地,鬼子上一个打一个,一次又一次的把鬼子的进攻打退。鬼子怕死,不敢再进攻,蹲在山脚下喘气。大伙儿还以为鬼子做缩头乌龟了呢,没想鬼子是狐狸精,一到天黑,就如同蚂蚁般地往上涌。哎呀,虽然战士们英勇无畏,可弹尽粮绝,一整天没吃没喝,饿得两眼昏花,别提有多疲惫。情急之下,大伙儿插上刺刀,和鬼子拼了。瞬时,叫喊声连片,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坡,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横尸遍野。直到山坡恢复宁静,所有的战士都和鬼子同归于尽了。
高爷爷讲到激动处,声音变得沙哑,神情忧郁,眼睛闪着浑浊的泪花,似乎那死去的战士就是自己的亲人。我们听得沉醉,被故事里的打打杀杀所吸引,不晓得高爷爷内心的情感。长大点后,才知道,原来高爷爷是一名抗战老兵。19xx年8月,鬼子的炮弹打到村里,许多人的房子被夷平。幸好八路军及时出现,把鬼子赶了出去。八路军离开时,高爷爷扛着枪,跟着走在队伍的后面。那年,高爷爷刚满17岁。高爷爷跟着八路军一路往北,直到日本鬼子投降,才回到村里。
高爷爷回到村里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整天闷着发呆。大家都以为他被鬼子打傻了呢。后来,有人看到高爷爷半夜捧着一双绣花鞋哭泣,才渐渐地知道其中的缘由。关于绣花鞋的故事,也在村里传开了。
高爷爷跟随部队走后,与一位女战士一见钟情,两人很快相恋,约定终生。有了爱情的滋润,高爷爷打仗的劲头更足了,哪里有危险去哪里,冲锋赶在前头,成为部队的“排头兵”。在一次战斗中,高爷爷和战士们为了阻止敌人的进攻,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由于敌众我寡,急需后援部队的支援。可后援部队却在赶来的路上受到敌人埋伏,遭受重创。女战士在这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死前把自己最喜欢的绣花鞋从脚上脱下送给高爷爷。高爷爷悲痛不已,这双绣花鞋也就成了他最钟情的东西,成了他对女战士的唯一念想。
关于这双绣花鞋,见过的人不多。高爷爷不知把它藏在哪里,只在他思念女战士的.时候才会把绣花鞋拿出来。我们不敢问绣花鞋的事情,怕高爷爷难过。但有一次,我们却真真实实地看到了绣花鞋。
又一个黄昏,高爷爷坐在院子里摇着芭蕉扇讲故事。讲着讲着,高爷爷哽咽了,一脸的悲痛。他突然回房子里拿出一双颜色褪尽的鞋子。鞋子上绣着花儿,一朵两朵,虽然没有了颜色的映衬,可依然很美。高爷爷把绣花鞋捧在手心里,痴痴地看着它,又呆滞地看远方,远方那层层的山峦和一望无尽的蓝天白云似乎有他想见的人,有他思念的事。
高爷爷自言自语地念叨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讲起他和她的故事。我们听得全神贯注,被里面的故事感动了,都嘤嘤地哭泣起来。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我们一群小孩趴在高爷爷膝盖前哭泣的情形。
在高爷爷的故事熏陶下,我们一天天长大,而高爷爷一天天衰老。前段时间我回老家,专程去了趟高爷爷家。高爷爷已90岁高龄,可身体依然硬朗,谈吐清晰,每天早上还晨练呢。高爷爷一眼就认出了我,兴奋地说,你是小祥子么?小时候你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我高兴极了,没想到高爷爷还记得我。
正当我和高爷爷闲聊之时,一群小孩欢快地冲进了屋里,吵着要听高爷爷讲故事。高爷爷满怀喜悦地应允,然后坐在藤椅上,摇着芭蕉扇,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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