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作文(3)

时间:2021-08-31

  从厨房里出来后,她还在忙碌,但是那种忙碌又像是一种休息。她觉得她是在休息,如果说在厨房里的忙碌是为着别人的,那么现在这种忙碌便只是为着她自己的。她觉得那样的忙碌只是为着她自己的,因为那好像是一个完全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她在绣花。

  她独自坐在她的世界里绣着花。世界很安静,没有喧哗没有任何的声响,世界仿佛已经静止不动了,只有花朵在开放,只有花朵在她的指尖上无声地涨大着。

  如同做饭菜一样,她很早以前便学会了绣花。从很早以前开始她便在绣花,她不知道她究竟绣过多少花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绣了很多花,只是从前绣的花现在大都不见了。和开在枝上的花

  一样,绣出来的花也会褪色也会消亡,凡是花都有凋零的时候都有消亡的日子。枝上的花落了,还要再开,绣出来的花褪色了,她还会再绣。

  她从不曾停止过绣花,绣花就是一个女人的功课。

  她在绣花。

  午后的阳光寂静地洒在窗外,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手指上的牡丹越来越丰满。牡丹是富贵花,有人说她就像牡丹,有一种富贵命。

  她微微地欠了欠身,然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屋子。屋子里很宽阔,屋子里也很拥挤。宽阔的是地,拥挤的是桌子和柜子。但不论是哪里,都是那么静。整个屋子里装满了寂静,就好像她不是在一个家里,而是在一个深深的潭底。她是一个人。她觉得她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手中的针忽地滑了下去,绣花针径直坠落到了地上,地面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

  她转头去望窗子里的天空,天空灰茫而飘渺。她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正在做些什么。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

  她木木地弯下腰去,捏起地上的绣花针。

  她边绣着牡丹边想他。绣着花的时候,她总是会想他,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从前她在等他回来,现在她也还在等他回来,只不过从前她是一个姑娘,而现在她是妻是母亲。

  手下的牡丹越开越大了,她的寂寞仿佛也随着那朵花越来越深了。也许绣花本来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或许生为一个女人本来就是一件寂寞的事,可是有些女人却好像不寂寞,就像那个女人。

  他身边有个女人。

  她知道他身边有个女人,最初只是隐隐绰绰地听说有,后来他便写信承认他有。她恨那个女人,她也恨他。但是她的恨像春天的雪花一样不长久,她无法长久地去恨他,她恨不下去。她总是恨不下去,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孩子的父亲。能嫁给他,仿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她不能太贪心。她不能太贪心。

  她放下针线。

  她轻轻地来到了佛堂里。

  她双膝跪到了蒲团上,双手合到胸前,开始诵念佛经,念大悲咒白衣咒,念心经念金刚经。她的心静了下来。

  佛说逆来顺受,她便要逆来顺受。做一个女人便要逆来顺受,做一个爱着丈夫的女人也只能逆来顺受,或许爱本来也是一种逆来顺受。

  她爱他。她的爱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爱,也是一个女人对她的男人的爱,而他却不爱她。他不喜欢她的小脚,原来他并不喜欢她的小脚。他喜欢大脚的女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有一双大脚。他也不喜欢她的头发,他不喜欢她那包在丝网里的圆球形的发髻,他嫌她一年只洗一次头发,但是她从来就是每年的七月七才洗头发,她身边的所有女人都只在每年的七月七洗头发。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喜欢一年只洗一次头发的她。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不喜欢她。

  她从蒲团上立起身来,慢慢地靠近了供佛的桌子。桌子上焚着香,插着花朵,花朵下面是小碟子,小碟子里是各种各样的糕点。

  佛啊!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她摇着身影步出了佛堂。

  时候不早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她要缝补衣衫,她似乎也总是在缝补衣衫。衣衫总是会破,孩子的衣衫更是常常地破着。

  她从角落里搬出了两个竹篓。

  她将竹篓放到自己的膝边,然后缓慢地揭开了上面的盖子。五颜六色的布片如一堆绚丽的颜料一样溢入了她的眼帘。她仿佛有些发怔似的注视着那些色彩,就好像是掉进了一个美丽的颜料的世界里去了。

  她的手指伸向那些颜色,她开始寻找一片与女儿破了的衣衫相搭配的碎布。彩色的碎布在她的指缝里翻动着摇曳着,就好像是无数的珍宝一般。这些零碎的布片就是她的珍宝,这些零碎的布片就是一个女人的财富。一个女人不能没有它们,就如同一个女人不能没有绣花针一样。

  她终于像寻宝一般地寻到了一片想要的碎布,她总是能从那些丰富的碎布里找到她所要找的一片碎布。碎布像一块崭新的颜料那样贴到了女儿的旧衣上。其实女儿有新衣,但是她总是将女儿的新衣收进箱子里舍不得让她穿。她总是让女儿穿补了又补的旧衣衫,一个小孩子用不着天天穿那么好的衣衫。一个孩子如果天天穿着新衣衫,便让人有点不安,总觉的她将来的福气会减掉了。在日常的生活里,新衣都好像不是用来穿的,新衣穿在平常的日子里总有一种浪费的感觉。新的东西似乎都不是拿来使用的,新的东西好像只应该被珍藏起来,让它们躲在阴暗的隐秘的柜子里盒子里继续保存它们的那份美丽。新的东西好像只是为了保存它们的新鲜才存在着的,如果看着它们那么新鲜美丽被蹂躏在阳光下空气中,心里好像就会有一种痛生出来。

  她补好了衣衫,又开始拼被子。

  她有时就会像迷恋一种游戏那样的拼起被子来。她常常将那些美丽的碎布拼成一条又一条美丽的被子。她的手指忙碌地翻捡着碎布,她在寻找颜色相和谐质地也相差无几的碎布。做着这样的工作时,她的心里便漾满了快乐。每找到一片合适的碎布便像是找到了一个鼓胀的快乐。她把无数彩色的碎布一针一针地连缀起来,连成了一片美丽多彩的田,连成了一个丰富绚丽的世界。

  那一年的春天,她始终都在缝一条被子。

  那不是一条普通的被子,那被子上全是碎布。她一日复一日地翻捡着那些碎布片,碎布片并不是往日的那些碎布片了,它们全是丝绸,它们是碎绸片。她细致耐心地将那些软的像粉面滑的像猪油一样的绸片捏在手上,比了又比,看了又看,然后再俯下头去小心地缝着。一片又一片的丝绸被密密的针脚连缀到了一起,所有的碎布都被她的手拼接到了一起,它们不再是零碎的,它们是完整的整体,它们以那种零碎的形状合成了一个统一的全体。它们不再是无用的碎布,它们成了一条绚丽夺目的华贵的被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