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作文(2)

时间:2021-08-31

  每一个清晨都好像是新的。

  每一天的厨房也都仿佛是崭新的。

  她的小脚停在静寂的灶台边,双手像昨天像很久以前那样伸向锅碗盘碟伸向柴米油盐,而那些锅那些碗那样米那些盐似乎也都在等待着她的手,它们好像一直都在等待着她,就像戏文里的奴仆在等待他们的君王一样。

  很多的时候,

  她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君王。她的天下就是厨房,厨房就是一个女人的天下,她就是这个天下的女皇。又有些时候,她觉得她并不只是一个女皇,她还是别的人,那种人的名字她叫不出来,然而她却能感觉到那样的一种人存在着,但那种感觉并不恒久,仅只是一瞬间,仅只是一个如流星般的闪念。更多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只是在忙着,忙着烧火忙着切菜。火在锅底下跳动,仿佛带着一种快乐。火在自身的燃烧中永远都好像很快乐。米在沸水中辗转,如同在经历着煎熬般的苦难,但是米仿佛也很快乐。米在那种苦难中经历了裂变,于是便更加饱满更加晶莹璀璨。米有了香味。菜在刀下也经受着破坏一般的苦难,可是菜同样很快乐。被切碎的菜从刀刃下奔跳出来,好像是急着要去向另一个世界似的快乐着,如同一个个天真无邪的小孩。

  她感觉着它们的快乐。

  她做着各种各样的饭菜。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就会做那么多的饭菜了,好像也并没有谁真正地教过她。母亲那么早就死去了,她根本来不及将她的女儿培养成一个女人,但是没有了母亲的培养,她依然成为了一个女人,她依然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饭菜,也许那便是一个女人的天赋,也许那便是每一个女人都会具有的才能。

  她在忙着做饭菜。

  她的小脚微微地有些发麻了,但是她依旧不肯停下来。她的眼睛满怀深情一般地看着自己做好的鱼做好的炒酸菜做好的米饭做好的糕饼,就像一个男人在看他种出的麦子和稻米。女人对食物总是充满了感情,就像男人对土地充满了感情一样。只是她却吃的很少,她做出来的饭菜好像只是为了孩子为着别人的,她并不为自己做饭菜。她仿佛也不很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她好像只是喜欢做饭菜的过程,那种制作饭菜的过程好像早已经将她的灵魂喂饱了。

  她喜欢制作。

  秋天里,她便总是在制作咸菜。秋天是一个万物归家的季节,她摇晃着身体奔波在丰满壮实的蔬菜之间,就好像是一个拥有了无数珍宝的女王。她细致地挑拣着蔬菜切着蔬菜洗着蔬菜。蔬菜大多都是一些娇嫩的生命,娇嫩的生命总是活不长久,而她却要让它们活得长久。她要让娇嫩的蔬菜活下去,活到落雪的深冬,活在冬日那萧条寂寥的餐桌上。她将弄好的蔬菜小心地一层一层地铺到瓮里去,就好像在做一种神圣的仪式。在每一层蔬菜上都洒上盐,盐真是一种好东西,盐就是蔬菜可以重新活下去的秘密。

  她将蔬菜装满了墨色的瓮,然后便叫来佣工,让他洗了脚进去踩。那时候,她总是立在瓮外看着,看着蔬菜在那双男人的大脚下渐渐压缩下去,心里仿佛也生出了一种沉沉的结实感。

  除了制作腌菜,她还做各种各样的糕饼。中秋节到了。中秋节又到了,中秋节到了便要吃月饼,于是她便开始做月饼。每一年她都要做月饼,就像年年都会有中秋节一样。

  她坐在厨房里做着月饼。那月饼里有不同的内容,她喜欢做不同内容的月饼,她喜欢月饼里包含着不同的风味。月饼总也会有不同的风味,就如同每个地方的人都有各自的风味一样。食物其实是有着自己独特个性的东西,她默默地想着,尽管那种思想并不清晰分明,但是它的基点是相同的'。

  月饼被她那双总在忙碌的手做出来了,有豆沙的有枣泥的有肉味的。她把不同的味道的月饼摆到供桌上,摆到祖先与佛像前。她将她做的月饼叫做团圆饼。她的双眼在注视着她的团圆饼,在那个连天上的月都团圆了的日子里,连地下的祖先都团圆了的日子里,他依旧没有回来,她和他仍然是缺着的。

  她将别人送来的月饼挂到屋梁上,她天天看着那种她不曾做过的硕大的月饼等待着他。她希望他回来能吃到这么大的月饼,那月饼是从城里买来的,想必也是他喜爱吃的,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当那个挂起来等待着他的月饼终于被女儿一点一点地吃掉以后,他还是没有回来。

  然而她又开始忙着制作桂花酿了。

  桂花很快便要开了,她天天地惦念着。她的目光总是盈盈地绕在那棵缀满了花蕾的桂花树上,她在等待那些花蕾绽开,她在等待桂花开放,她还在担心着雨会落下来。

  桂花开放的那一天,雨是不能下的,她默默地祈祷着,于是雨便没有下起来。在桂花绽放的那个日子里,那个日子是金黄的,就像桂花已经将那个日子侵占了一样。她仰着头,看着那满树的金黄满树的灿烂,忍不住高声地喊叫起来:桂花开了啊!桂花开了啊!

  男佣工听到喊声便都走来了,他们将一块一块的篾席铺到桂花树下,将它的荫影全都盛了起来。树杆摇动了,成群的黄花雨一样地洒下来。

  她快乐地爬到竹篾上,和女儿笑着捡桂花。金黄的桂花如麦粒一样堆满了竹篓时,她便将竹篓搬到太阳下。桂花微微的晒干了,她把瓦钵端出来,桂花夹着蜂蜜装满了瓦钵,然后瓦钵便被封死了。将封在钵里的桂花送到阴凉的角落里,等待着它们的演化,那便是她最心满意足的时候。

  可是她还在忙碌,她又在时时仰望一棵树,那棵树上已经开出了硕大的白玉兰。她在等待白玉兰的谢落,她在等待它的掉落,而白玉兰也总会掉落下来。它慢慢地落着,一瓣一瓣地谢着,就像是一个女子的卸妆,带着某种神圣气味的卸妆。她立在树下,等待着每一片花瓣,她在等待着一朵花的全部花瓣。每当一片花瓣落下时,她便忙忙地赶过去,仿佛是要抢在地面前头似的追着那瓣花。拾起来的花瓣全收到了她的厨房里,她开始做面饼。放了白玉兰花瓣的面饼,那饼里有了白玉兰的香。

  冬至的那一天,她总是在泡酒。她钻在厨房里泡着她的八宝酒。看着荔枝,枣,桂圆,杏仁,陈皮枸杞子薏仁米全泡到罐里去后,再加上几枚橄榄,随后她便心满意足地将罐子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