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五岁,上有哥哥姐姐在上学,下有弟弟需要父母照顾,我被叔叔牵着手送到那个陌生的乡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因为陌生和不习惯,我整天像被父母遗弃般绝望,不停哭闹,想回家想妈妈,未果。后来,慢慢地我就与乡下孩子们融为一体,暴露出小孩子的野性来。爬树、下河、捉青蛙、抓萤火虫样样都会。等到父母来接我回城上学的时候,我站在一排孩子中间,面色黝黑、赤着小脚且一口乡音,父母差点没认出我。
多年以后,再次归来,村庄颇显陌生。它暗淡寂静,那炽烈的阳光火热的场面只留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再没有一声哨响之后人们涌向田野的壮观景象,没有谷场上彻夜连枷声响,没有老树根燃起的火堆旁一张张苍桑的笑脸,没有了长长龙骨水车上两个年轻人愉快的对唱……
但,依然有故人旧事撞击我的心灵,摄住我的目光,使得那些随童年一起走远的画面,又一幕幕地重现:
秧田
梨花开罢桃花红,清风拂柳春意浓。东方刚露出鱼肚白,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便有了农家耕作忙碌的身影,水牛套上犁,在水田里翻着前些天已施过肥的田土。生产队的广播喇叭高高挂在村头的那根电线杆子上,一声“上工啦”,家家户户门洞大开,人们扛着农具,集结成群,涌向村头,又分散到广阔的田野里。留守在家里的老人们也早已起床,顷刻间,村庄上空飘浮起袅袅炊烟。
育秧的田里,妇女们一排排坐在“秧马”上,裤管儿挽得老高,露着白生生两腿,莲藕般踏进混浊的水里,袖管挽到臂膀上,还扎着各色布带子,以防衣袖溜下来,防碍做活计。她们像春天的鸟儿,亮出高亢的嗓门儿,一边做着活计,一边家长里短地闹着,嗓门大得隔着几方田都能听到。嘻嘻哈哈地笑闹声,荡漾在这充满花香的空气里。白云悠然自得在湛蓝天空飘浮着,似丰收的棉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揪下一朵。她们手里快速地捆扎着秧苗,又整齐又均匀,跟前儿的秧苗扯光了,双脚一蹬,秧马前滑,又捆扎下一畦。犁过的田里,水平如镜,已被扔下了一匝一匝的秧苗,那些秧苗兴奋地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等待着插秧的人们,将他们分蔸,插入这肥沃的泥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