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人趁着天黑就打扮成这姐弟俩母亲的样子摸到他们家来了,那弟弟年龄还小不懂事,可姐姐就聪明多了,她赶紧逃上了楼梯,野人是直脚,不会爬楼——”祖母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每每把祖母想象成那头野人,而我就是故事里那个逃上楼的机智的姐姐——当然,祖母这个故事也让我明白了人的双腿因会弯曲而能爬楼是件多幸运的事。
有时祖母边讲故事的时候边给我的腿挠痒痒,然后她的故事会中途停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妮子怎么生了一双蛇皮的腿?”
祖母是说我的双腿皮肤摸上去像是蛇皮。祖母的这个比喻让我心里很不舒坦。孩时的感觉里,蛇是多么可怕又难看的动物!可是祖母接下来又说了句让我宽心的话——当然这些话自始至终都是祖母的自言自语:“这妮子生了一双蛇皮腿,将来命好,不愁吃穿!”
祖母的这一论断后来还在她的自言自语里说起过好多回。尽管,我至今不明白我的像蛇皮一样肌肤的双腿跟我日后的命运能有什么必然联系。但祖母似乎对她的这一推论深信不疑,甚至还时常感慨:“哎,不晓得这妮子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咯!我怕是看不到咯!”
然而我还听到祖母夜半时更多自言自语的感叹:“唉,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好呢。”
祖母的话让渐渐长大的我悲戚不已。她肯定没意识过来渐渐长大的我不止是那个睡觉喜欢蹬被子的妮子。
后来的日子里,我去外地求学,跟祖母抵足而眠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已然忘记了最后一晚和祖母同榻具体是在哪天了。只记得高二那年的秋天,那个周末,我准备返校时,本来已跟祖母打过招呼走出到了屋外。可是我忽然想再看祖母一眼,于是折转身,又回到屋里来,又跟祖母打了声招呼再出门。 那一出门竟成了与祖母的永诀。祖母不久就静静地谢世了。而我连祖母的葬礼都未能赶上。
离家不出十分钟,便是阴阳两隔。祖母的坟茔清冷冷地耸立在田畈旁的大路边。她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我在梦里寻找过她好多回,任性地闹着让她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可是每次祖母都不肯——是的,我猜想,肯定是我睡觉太喜欢蹬被子了。祖母已太累太困了,现在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躺下来好好休息。当然,她还不会忘了做一件事,那就是她生前经常说过的,她以后的在天之灵会一直保佑着我平平安安成长。我也忘了告诉祖母,长大后的我睡觉早已不蹬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