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牛蛙记》原文品读(2)

时间:2021-08-31

  但是有一种蛙却令我难以浑然忘机,那便是蛙中之牛,所谓牛蛙。大约在五年前的夏天,久旱无雨,一连几夜听到它深沉而迟缓的低哞,不识其为何物,只有暗自纳罕。不久,我存也注意到了。晚饭后我们在屋后的坡上散步,山影幢幢,星光幽诡之中,其声闷闷然,郁郁然,单调而迟滞地从谷底传来,一哼一顿,在山间低震而隐隐有回声,像巨人病中的呻吟。两人停下步来,骇怪了一会,猜想那不是谷底的牛叫,就是樟树滩村里那户人家在推磨。但那家的牛会这么一叠连声地眸之不休,那家的人会这么勤奋,走马灯似地推磨不停,又教我们好生不解。后来睡到床上,万籁寂寞,天地之间只有那谜样的魔样的怪声时起时歇,来枕边祟人。有时那声音一呼一应,节拍紧凑,又像是有两条牛在对吟,益增疑惧。

  这么过了几夜,其声忽歇,天地清静。日子一久,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牛魔王也好,鬼推磨也好,随它去吧,只要我一枕酣然,不知东方之既白。直到有一晚,其声无缘无故,忽焉又起。我们照例散步上山,一路狐疑不解,但其声远在谷底,我们无法求证,也莫可奈何。就在这时,迎面来了光生伉俪,四人停下来聊天。提起怪声,我不免征询他们的意见,不料光生立刻答道:

  “那是牛蛙。”

  “什么?是牛蛙?”我们大吃一惊。

  “对呀,就在楼下的阴沟里。”

  “这么近!怪不得——”

  “吵死人了,”轮到光生的太太开口,“整夜在我们楼下吼叫,真受不了。有一次我们烧了两大锅开水,端到阴沟的铁格子盖上,兜头兜脑浇了下去——”

  “后来呢?”我存紧张地追问。

  “就没有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