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悼亡诗之梦意象(4)

时间:2021-08-31

  三、两型梦意象之区别

  1.展现的人物形象不同

  在写真、纪实、回忆型梦意象中,无论是场景还是片段,人物形象都是鲜活丰满、具体可感的,充满着温馨感人的浓郁的日常生活气息。如《江陵三梦》其一,诗人先叙写梦中所见亡妻样貌:“依稀旧妆服, 淡昔容仪”——无论是服饰装扮,还是容颜,都与生前一样。转而记叙亡妻的梦中叮嘱:“抚稚再三嘱,泪珠千万垂。嘱云唯此女,自叹总无儿”——慈母深情,跃然纸上。最后抒写诗人自己的梦中悲伤之状:“言罢泪幽咽,我亦涕淋漓。”不论亡妻还是诗人,诗中的形象都是与现实生活高度吻合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现实生活在梦中的翻版。再如《感梦》一诗,因其容量极小,总共只有四句,故其写“梦”只有最后三、四句:“今夜商山馆中梦,分明同在后堂前”。第三句叙说“梦”的时间——“今夜”,地点——商山驿馆;第四句叙说“梦”的具体内容——“分明同在后堂前”。这是一个短暂的片段,虽然只有一句,信息容量却极大,能引起读者无限的遐思和联想,诗人与亡妻生前在后堂言笑晏晏的温馨场面仿佛就在眼前,其人物形象令人觉得极为亲切可感。

  抽象、虚幻、象征型梦意象中的人物形象则与此截然不同,是虚幻的,高度抽象的,充满着象征意蕴。《梦井》一诗,总共四十句,其中前十四句是对梦境的具体叙写。从具体内容看,诗中环境是神秘、荒诞、令人惊惧,而且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辽阔而空旷的“高高原”;深不可测、寒气侵骨的“深井”——井架上只有汲水之瓶,没有“悬绠”;孤寂冷清、空无一人的村居;狂吠不停的凶恶猛犬。在人物形象上,作品详细勾勒了一个“枯渴欲饮——用瓶汲水——瓶坠井中之后进村寻人求助——荒村空无一人,求助不得——绕井痛哭、恐惧无助”的梦中诗人形象,但令读者不解的是,既是伤悼亡妻的作品,为何诗中没有出现明确、具体的亡妻形象?直至第二十七、第二十八二句诗人才点明“汲水之瓶”即是亡妻化身。以瓶喻人,暗用“瓶坠井中”的民俗含义,既新奇又具有高度的抽象性。

  2.表现手法的侧重点不同

  诗人在叙描写真、纪实、回忆型梦意象时,主要侧重于白描手法,多以平时日常生活常见之片段或场景入诗,其语言朴素简练,不尚华丽,不重词藻修饰与渲染烘托,没有大肆铺张,如话家常,浅白易懂,以平常语道平常事,淡语之中其情感却深蕴其间,“眼前景,口头语,沁人心脾,耐人咀嚼”?譾?訛。如《江陵三梦》其二,总共八句,前六句叙写梦境——现实生活中诗人到坟地凭吊亡妻的一个场景的再现,作品运用白描手法,以朴素浅白的语言,首先描写亡妻坟地周围风物及景色——山门已坏,所刷之漆已经崩剥脱落,亡妻坟地周围杂草丛生,树林里薄雾缭绕,朦胧不清。然后刻描诗人形象——“久依荒陇坐,却望远村行”,朴素语句之中彰显诗人对亡妻的一片深情,以及那种绵绵无绝期的惆怅与悲痛。现实与回忆互相交错、激发,淡淡的叙写中缭绕着无限低回的伤感之音。《感梦》,《江陵三梦》其一、其三,《梦成之》等篇,俱是如此。

  对于抽象、虚幻、象征型梦意象,诗人则侧重于运用象征手法,从而表达内心世界的绵绵情思与浓厚哀愁。所谓象征就是根据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借助某种具体形象(象征体),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恰当地运用象征手法,可以将生活之中比较抽象的某种哲理或某种独特的内心感受化为具体的可以感知的形象表现出来。 “象征是事物的影射,是事物互相间的借喻,是真理的暗示和譬比。”(艾青《诗论》)由于象征手法的高度抽象性,又使诗歌蒙上一层朦胧的色彩美,这种朦胧的色彩美体现为象征体与本体之间隔与不隔的适度的距离美,在朦胧的氛围中,隐藏着诗人复杂而丰富的情思。

  如在《梦井》诗篇中,诗人以辽阔而空旷的“高高原”、孤寂冷清、空无一人的村居象征自己孤独无依的现实环境;以深不可测、寒气侵骨的“深井”和“瓶坠井中”一事象征自己面临的凶险处境;以“狂吠不停的凶恶猛犬”象征朝中攻讦自己的权贵及奸诈小人;以亡妻“化作瓶相警”象征亡妻对自己的殷切关心和爱护。通过这些象征手法,亡妻生前对自己的殷殷关爱和自己对亡妻的无限思念及爱妻早逝的无比悲痛之情凸显全篇,诗人内心最隐微之处纤微必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