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讲《三国》时的样子很神气。尤当讲到“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时,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风流倜谠潇洒不羁,我热血沸腾不时产生幻觉:把父亲顿时等同于诸葛亮、刘备、曹操那样的牛逼人物,为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庆幸不已。我小时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继承父亲的“三宝”——那竹椅,那蒲扇,那茶壶,也能宣讲三国,拥有一槐树底下求知若渴的听众,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风光最荣耀的事情。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村里第一个“下海”做生意的父亲颇是赚了一点儿钱,盖了村里也是乡里第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那是父亲一生中最为华彩的时刻。盖楼时,不知有几百年的老槐树砍掉了,我想要阻止却不敢说出口,从那时起,也砍掉了我有关童年的许多记忆。
老槐树被砍掉之后,父亲不再喝茶,开始喝酒,我逐渐感受到了父亲的膨胀。父亲原本喝小半杯白酒就脸红,听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后,开始贪上了杯中物;父亲原本吃不惯辣椒,了解到毛泽东“不吃辣椒不革命”后,开始拼命地吃辣椒;父亲原本也不抽烟,从一本地摊杂志上看到邓小平烟瘾奇大,从此开始学抽烟。抽烟、喝酒、吃辣椒,本来只是个人喜好,极平凡的一件事情,父亲非要把这些生活习惯上升到一个自己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一定要把自己跟那些文豪和伟人联系到一起,在他自以为是的观念里,貌似那些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辣椒的村民,似乎就要低人一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