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天祥之死论中国历史上的族群和国家观念

时间:2021-08-31

  文天祥之死是宋朝历史上最感人的一幕,他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道德英雄之一。连蒙古人也承认:“赵家三百年天下,只有这一个官人。”以下是小编J.L分享的以文天祥之死论中国历史上的族群和国家观念,更多热点杂文阅读欢迎访问(www.010zaixian.com/wenxue)。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认为,传统社会中那些从表面看来很像近现代民族主义诉求的种种表述,至多只能称作是某种“伴生性的原民族主义” (associated proto-nationalism)主张。文章举了被很多人误认为是代表了传统时期中国民族主义典型立场的文天祥的例子,来说明“伴生性原民族主义”与近现代民族主义之间的重大区别。

  文章指出,在传统中国,与族裔认同相比,政治认同更占支配地位。二者之间可能存在张力,但并不相互颠覆。其中占第一位的是政治认同,也就是王朝国家认同。文天祥等人的做法,并不是出于现代人理念中的民族主义立场。他们所表达的,是一种“遗民”立场。

  对于遗民的这种道德约束,成熟于宋代。在文天祥的境遇之中,这就是儒家道德对他的全部要求。他做到了这个要求,因此成为伟大的道德英雄。我们没有理由要求他具有当时根本不存在的民族主义立场。如果以此苛求古人,看来像是在拔高他,实际上却是对他真实形象的歪曲和侮辱。

  当代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统一国家,是汉族以及诸多的中国少数民族一起参与中国国家构建的共同历史成果。中国的疆域,是分别由数十个不同民族各自世代居住、或在由若干个不同民族共享的场合下世代居住的历史家园所构成的。

  中国古人有不愿意受外族统治的意识吗?

  12世纪,南宋将领岳飞面对自己国家的北部领土落入女真人之手的严峻局面,在一首中国人都知道的词里写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比岳飞稍晚,一个出使金国的南宋使臣范成大,描写他在宋朝故都开封城的地标“州桥”遇见当地百姓的情景说:“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天子统领的军队)来?”钱锺书以为,在女真国家统治下的北方汉人,大概不敢站在大街上拦住宋使臣高声问话。但他同时又引用其他几种史料,证明本诗确确实实传达了藏在他们心里的真正愿望。

  推翻蒙元王朝的朱元璋,曾用这个口号来动员反元:“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在此之前,他还说过:“慨念生民久陷于胡,倡义举兵,恢复中原。”

  此种意识也同样生动地反映在南宋士人不甘接受金统治华北的事实的议论中:“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

  这些只是很多类似例证中之最广为人知者。因此,若问中国古人有没有不愿意受外族统治的意识,答案是“有”。但这其实不止是一个简单的有无问题。所以需要对这种意识作以下四点更深入的说明。

  明人临摹宋画《胡笳十八拍》。长期处于契丹人统治下的北方汉人,并不因为朝廷与自己之间在文化、族属上的差异,以及他们对这种差异的不满,而动摇对于辽王朝的政治忠诚。

  第一,这种意识反映出对不同人群间文化差异的鲜明而强烈的意识,如“左衽”、“冠冕”。

  第二,被明确感知的,还不止是文化差异,而已经从文化差异被提升为一种族群的、即对是否出于共同血统的认知与区别。在这里,“夷狄”指的就是与汉人不相同的族群。请看下面一段话:“良嗣族本汉人,素居燕京。自远祖以来,悉登仕路。虽食禄北朝(此指辽朝),不绝如线。然未尝少忘遗风,欲褫左衽,而莫遂其志。……良嗣虽愚憨无知,度其事势,辽国必亡。……欲举家贪生,南归圣域。”

  为了理解这段材料,需要对它的背景作一简单介绍。12世纪初的中国,统治着大部分汉地社会的是宋王朝。但汉地最北方的一部分地区,则位于宋朝之北的辽王朝版图之内。这时女真人建立的金国从辽朝的东北边境发展起来。金先攻灭辽朝,占领了属于辽的那部分汉地,后来又进一步南下,逼迫宋朝向南撤退,占领了汉文化的发源地和历来的根据地,也就是整个华北。所以在这段时期内,华北的汉人,在先后被迫接受辽、金统治之际,曾经历过一个希望自己所生活的那片土地能回归宋朝的短暂阶段。

  说这番话的人叫李良嗣。他在这里明确使用的“族”,即是族属或血统的概念。所以“左衽”或“右衽”,不仅是服饰差异问题,通过它体现的是夷夏之别的重大区隔。族的意识,在它带有共同血统观念的意义上,就是一种族群意识。

  可是第三,上述族群意识并不必然地带有排斥非汉族群之政治统治的意思。“辽国必亡”(辽亡当时还没有成为事实,但说话的人认为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实),是李良嗣之所以愿意归顺宋朝的前提。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辽将亡之时,燕人投奔宋境者,皆以“契丹无主,愿归土朝廷”为言。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把这时还逃亡在外的辽朝末帝看作是自己的“故主”。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此我等故主也。使主在,岂敢遽降南朝?乃故主已亡,誓不从女真,所以归投南朝耳。”换言之,长期处于契丹人统治下的北方汉人,并不因为朝廷与自己之间在文化、族属上的差异,以及他们对这种差异的不满(甚至严重不满),而动摇对于辽王朝的政治忠诚。他们为此还这样评论宋朝人对他们的误解:“南朝(指宋人)每谓燕人思汉(此指汉族的宋政权)。殊不知自割属契丹,已多历岁年。岂无君臣父子之情?”可见以君臣关系为标志的政治认同,可以超越对于不同人群间文化差异的意识,超越对每个人群所特有的只存在于本人群之中的共同血统观念,也就是对不同人群的族裔认同之间所存在的差异意识。

  明人临摹宋画《胡笳十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