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对《楚辞》的继承与超越

时间:2021-08-31

王昌龄对《楚辞》的继承与超越

  王昌龄忠君爱国、竭忠尽智,却无罪遭贬,楚国的山山水水、文化底蕴都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挥之不去、无法磨灭的影响。

  一、引言

  王昌龄,字少伯,盛唐著名诗人。他的一生中有过两次的贬谪经历,初贬至岭南,再贬至龙标(今湖南黔城),直至安史之乱爆发,他才得以北上还乡,可以说,王昌龄自入仕之后的半生时光都是在贬谪之地――荆楚地区度过的,因而他在贬谪地区的诗歌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楚国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文化底蕴的浸染,这其中自然会以《楚辞》中的诗歌传统为最多。

  王昌龄贬谪时期的心境和屈原放逐时期大致相当,都面对进和退、仕和隐、屈服和坚持的尖锐矛盾。屈原忠于国家,却遭放逐,对楚怀王、顷襄王既有幽怨,又始终对他们抱有朝一日幡然悔悟的幻想,对包围在楚王周围的靳尚、子兰等群小表现出一种切齿之恨,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虽九死而未悔”;同样,王昌龄也为自己一心为国、竭忠尽智却遭贬谪的经历深感冤屈。对于他两次被贬的时间和原因,新旧《唐书》都没有明确的说明,据殷�的《河岳英灵集》中所称,他的两次被贬都是因为“不或细行”,昌龄自称则说是“本性依然诺,得罪由己招”,关于王昌龄的一生,正史记载甚少,多在笔记小说之中,然而即使是从这些有限的史传资料中,我们依然可以领会到他历经坎坷、命途多乖的生活境况和蒙冤受垢、壮志难酬的悲哀和不幸,只是,作为一名正值开元、天宝年间的盛唐诗人,王昌龄的身上还是带有着一种盛唐时代的人才有的胸怀与气魄,即使是晚年被贬至龙标,却依然能够写出“便令海内休戈矛,何用班超定远侯!”的旷达诗句。而屈原则由于具有古代帝王的后裔的身份、所受到的思想熏陶比较单一,以及容易走向极端的楚民族性格等原因,使屈原最终只能赴身汨罗,以生命去殉自己至死不渝的理想。而王昌龄却当直面生命危机的时候,能够吸取儒家的达观态度和道家的逍遥观念以及佛家的宿命意识来综合调试自己的心情,也能够吸取自两汉以来逐步形成的,尤其以陶渊明为代表的荆楚诗人摒弃功名富贵,归隐田园,淡泊人生的精神,因而在他的贬谪诗歌中多了份进退自如、宠辱不惊的恬淡成分。

  正是有了这种思想和现实处境的异同,使得王昌龄贬谪诗歌的思想感情和艺术风格,都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楚辞》的诗歌传统,却又有属于自己的一定新变。正如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卷十九)中所说的:“龙标绝句,深情幽怨,意指微茫,令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谓之唐人《骚》语可。”从这句评语中我们可以揣测出,在沈德潜的心目中,王昌龄的诗歌是可以看做盛唐时代的《离骚》的,因为它既有《离骚》中“哀怨感伤,发愤抒情”的“骚怨”精神,也有盛唐时代的博大胸襟和气度,正所谓是既有继承,也有超越。

  二、王昌龄的送别诗在思想感情上对《楚辞》的接受与开拓

  王昌龄贬谪诗中的送别诗在思想感情上的确发扬了屈原《离骚》的“哀怨感伤,发愤抒情”的传统,不仅充分地表达了自己对怀才不遇、远谪蛮荒,朝廷小人得志、党人偷乐的残酷现实的不平与反抗,也表达了自己对亲朋好友的不舍与思念之情。只不过《离骚》在抒情时显得外露而奔放,如高山飞瀑,一泻千里,乃至班固、朱熹批评屈原《离骚》“露才扬己”、“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而王昌龄作诗,则重在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表露心绪的手法较为含蓄曲折,尤其擅长塑造意境,闻一多先生就曾说过,“就艺术言,唐诗造诣最高的作品,当推王昌龄,王之涣李白诸人的七绝”,这里所指的“艺术”,即是关于诗歌意境的塑造,如《送魏二》一诗:

  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

  这首诗是王昌龄贬为龙标时所作,半生的漂泊无定使得诗人的心中有着浓郁的漂寓之感,漫长的求名之路上,没有一个归宿,所渴求的东西永远渺若星辰,这种落寞而又哀伤的心绪促使他需要一个情感的依托点,而这个基点便是屈原。千年之前的楚国大地上漂泊着“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三闾大夫的孤独身影,千年之后在他“行吟”的地方拘笼着的是命运多舛、无罪见弃的王昌龄的落魄形迹,相似的心情,同样的土地,强烈的归依感使得王昌龄自然而然地也在文学创作上继承了《楚辞》中的诗歌传统,在他贬谪时期的诗歌中,尤其是送别诗中都蕴含着一种浓郁的感伤情怀。

  橘柚香,潇湘月,清猿愁,这些极具楚国特征的意象通过王昌龄的笔法安排营造出了一种一派萧瑟凄楚之意,让读者们极易身临其中,感同身受。而清人沈德潜曾说过,盛唐人绝句“有余蕴”,即是给读者们留下了更多的想象余地,这首诗中的前两句就是如此,诗人的心情虽然伤感留恋,但却又描绘的非常含蓄,这也是王昌龄不同于屈原“高山飞瀑,一泻千里”的抒情风格。诗中上两句写送别,对于惜别则只是从环境描写中作了一些暗示,而将它留在下两句中来写,但又不说自己为离别感到惋惜,而只写朋友和自己分别之后所遇到的景物以及所具有的.心情,他想到的是魏二和自己分别之后,在遥远的潇湘之上,愁听猴猿清幽的啼声,就连睡梦之中都无法摒斥。这里显然是用一个虚拟的情景来展示朋友行旅中的孤寂和在这种孤寂环境中的愁苦心情,但更主要的则是同时展示了自己对于朋友的同情和留恋之情。沈祖�先生对此曾评价说:“这种用虚拟的办法来书写心情,是诗人所常用的手段之一。他(即王昌龄)借助于想象,能够扩大意境,深化主题。”   然而,王昌龄贬谪诗歌中的送别诗也不尽是凄楚伤感之作,作为一个生活在盛唐时代的诗人,他的身上必然还带有着一种博大的胸襟和气度,不然他也是无法写出那“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宏伟气象的,即使身处于人生落魄之时,他依然还拥有着一种振奋的精神和胜利的信心,如《送柴侍御》: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这首诗也是王昌龄左迁龙标时所作,同为送别诗作,这首诗却全然不见孤寂悲愁的色彩,更多的是洋溢着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精神。

  自古以来,人之常情都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但王昌龄在此诗中却首先道出“送君不觉有离伤”,别出心裁,向读者们提出了一个疑问,在诗篇的三四两句中又借景抒情,巧妙地做出了回答:我们分别后虽身处两地,但江河云雨,青山明月,都在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都在为我们传递着思念的友情。比起前一首送别诗来看,这首诗中的送别之情,不见凄风苦雨,反见青山明月,不见悲伤愁苦,反间高洁旷达,自有一种盛唐宏大的气象蕴含其中。

  远谪蛮荒,哀怨激愤,但却又不像屈原一般一味地幽怨伤感,而是以理智旷达的态度,含蓄曲折的手法来书写自己的难言之痛,在王昌龄贬谪时期的送别诗中还有很多,如《留别武陵袁丞》、《送李濯游江东》、《送郭司仓》、《西江寄越弟》、《送薛大赴安陆》等等,这些送别诗既继承了屈原《离骚》中的感伤情怀,又融入了王昌龄豁达乐观的心态,在思想感情上可谓是既有接受,也有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