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慧远与陶渊明(5)

时间:2021-08-31

  通过朋友的介绍,陶渊明知道慧远,拜会慧远,都是可能的。问题在于,无论陶渊明的文集还是慧远的文集,都不曾提及彼此。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即便他们确实见过面,也不大可能有过传说中那般富于戏剧性的默契。

  从慧远一面说,他的年辈、声望远远高过渊明,而且自律甚严,不大可能对渊明如此屈尊俯就。

  从陶渊明的一面说,其思想意趣显然与慧远并不合拍。总体而言,陶渊明的思想,属于儒、道杂糅。他既讲求人生信念、出处大节的坚守,又讲求生命的通脱与潇洒。他形容自己的生活:“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意思是说,既然生而为人,必须承受不幸,必须积极地承担命运,履行责任,在担荷之中体认生之愉悦。他形容生与死的关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委”是交托生命;“纵”是享受生命。以一种坦然的,甚至略带好奇的心态面对生,面对死。这种人生哲学显然从庄子而来,所以有人说陶渊明的思想是“新道家”。

  陶渊明的生命情调是此岸的,与慧远那种寄望于往生净土的信仰格格不入。陶渊明的生活态度,既有自我压抑的一面,又有享乐与幽默的一面。这与慧远异常严格的宗教生活也全然不同。这样的两个人,是不大可能惺惺相惜的。

  不妨这么说:晋、宋之交的庐山,以慧远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由精英文士组成的隐逸共同体。而陶渊明,则处于这一共同体的外围。他们之间有交集,那就是对政治的疏离,对人生信念的坚守。他们之间也有不同,那就是对人生本质的看法。至少陶渊明并不认为自己的生命需要通过对来生的想象,以及对彼岸世界的敬畏才能获得救赎。基于此种信念,他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诗意的人生哲学。  我们曾花大量篇幅介绍慧远对同时代人的影响,真可谓笼罩一时,无远弗届。陶渊明之所以伟大,正是由于能够在庐山脚下,活泼泼地完成自己的精神成长,而对慧远保持健康的免疫。

  说到这里,他们是否见过面,恐怕已经不重要了吧。

  那么,如何看待那些关于慧远、莲社、陶渊明的传说呢?我想,正因为他们未必真实存在过,反而具有某种更深层的真实。这里所谓的真实,与一时一地的历史无关,却与更长历史时段中的文化心理有关。它们说明,人们是多么热爱庐山,热爱慧远,热爱陶渊明。拥有慧远和陶渊明的庐山,几乎成为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