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旧体诗词编入文学史需解决的问题论文(4)

时间:2021-08-31

四、诗歌评鉴标准与尺度

  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者与新文学研究者,由于知识结构的差别,长期浸淫的对象不同,可能会带来的审美趣味和鉴赏力的歧异,这是应该引起我们高度注意的问题。比如,面对同一首古诗,以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为例,如果是一个具有一定鉴赏力的古典诗歌研究者,起码读过杨载关于绝句做法的如下论述:"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12](P732)那么他就很容易看出杜甫这首绝句两两对仗、并列板滞、缺乏七绝一体必不可少的"婉转变化"功夫,在艺术上未臻上乘的质量问题。但一般的读者和新诗研究者恐怕就不太能够察觉这些问题,这也正是此诗往往入选当代唐诗选本和教材的原因所在。杜甫有好的七绝,如《赠花卿》、《江南逢李龟年》等,但肯定不是这一首。

  这里不妨再举一个例子,有位新诗研究者在谈论胡适《尝试集》所附《去国集》里的作品时,言及《久雪后大风寒甚作歌》、《老树行》等三句一韵的几首诗,竟说中国诗歌逢双押韵,没有这种三句押韵的方式,这种韵式是从西方诗歌学习借鉴来的。这就暴露出该论者对中国古典诗歌熟悉程度不够的问题。如所周知,《诗经·魏风》的《十亩之间》,就是三句为韵的,后世歌行体中三句押韵如岑参《走马川行》一类作品,亦非仅见。即此可知,如果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相关知识储备不够,仅靠对新诗与外国诗的了解去从事研究,恐怕也是要出问题,甚至是要出常识性问题的。

  同样,如果换成面对方文山、周杰伦或黄沾的所谓"中国风"歌词,新诗研究者与古典诗词研究者的评价也有可能大相径庭。对这一路流行歌曲的歌词,新诗学者一般不会提出质疑,他们往往不把"碎片化"看成是艺术问题,他们认为现代和后现代社会就是一个"碎片化"的时代,出现"碎片化"的作品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他们甚至可能进而认为,这些"中国风"的歌词写得古色古香,很有美感,并直觉地把这些歌词的"美感"当成是古典诗词的美感。但若换成一个趣味纯正的中国古典诗词研究者,秉持美是整体和谐的标准,感觉就会大不一样,他很可能认为这一路歌词,不管是唱"青花瓷"还是唱"中国书法",皆是在信手拼凑古典名作语词意象,随意组接古代历史文化典故,通首歌词没有整体感,没有贯穿的意脉,没有浑成的艺术境界,文白夹杂,破碎不堪,不知所云,不忍卒听,是对完美的古典名作的割裂和糟践。至于被一些"着名青年作家"或奖项评委力挺过的诸如"羊羔体"、"梨花体"、"乌青体"诗,不过是一滩口水、一堆废话,没有任何诗形、诗质、诗美可言,那些连缀的句子根本就不是诗;而之所以有人力挺,则肯定是那些力挺者在最基本的审美感知能力和鉴赏能力上出现了致命的问题,或者干脆就是审美感知力、审美鉴赏力的根本欠缺。

  我们知道,在面对当代旧体诗词作品时,多数中国古典诗词爱好者、旧体诗词创研者比较喜欢、认可的,还是那些散发着浓郁的古典美感之作,因为这类作品本色当行,符合他们长期阅读古典诗词所养成的审美趣味,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他们的审美期待心理。

  而对近年的新进作者像李子笔下那种颇显"另类"的作品,如:让花欢笑,让石头衰老。让梦在年轮上跑,让路偶然丢了。让鞋幻想飞行,让灯假扮星星。让碗钟情粮食,让床抵达黎明。---《清平乐》群蛇站起,幻觉之城市。抹黑像框人便死,马路弯成日子。金钱和血纠缠,血和空气纠缠。阴影一声尖叫,高楼欲火阑珊。---《清平乐》则未免会觉得有些怪诞粗鄙,不合口味,缺失美感,乏善可陈。但若换成新诗爱好者、创研者阅读李子的这类作品,读后的感觉和给出的评价大概就会有所不同。

  平心而论,这样的作品确乎比那些美轮美奂、古色古香的"仿古之作",更能传写出现代社会、现代人的生存感觉与生存真实,或许这些看上去不那么美的"另类"旧体诗词,才是当代旧体诗词创作领域真正"出新"的作品。但这样的作品能不能被文学史认可、被经典化?

  恐怕在旧体诗词创研者和新诗创研者这些"业内人士"之中,彼此的看法可能会出现重大的分歧。

  因而,不同知识文化背景、不同审美趣味的人,有着不尽相同的诗歌评鉴标准与尺度,其心目中的"经典"往往是不太一样的。如果再加上某些特殊因素,一些能够进选本、进教材、进文学史的所谓"经典",也就更加难以言说了。某些特殊因素可以姑置不论,目下最重要的就是大家先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围拢圆桌,"软语商量",平等交换意见和看法,展开充分的讨论。

  如果"软语商量不定",那也无妨,就再来一次或几次,让"温其如玉"的"有匪君子"一起反反复复地"切磋琢磨",以期找到最大的公约数。对于哪些作家作品较为"经典"而能够进入文学史,达成或接近达成大致的共识,这样可能会较为稳妥和可靠些。古典诗学研究者、当代旧体诗词创研者和新诗创研者,都应避免师心自雄,避免过于自是自信,避免少数人包揽选政,抱团取暖,垄断文学史撰写的话语权,避免唯我独尊、一言九鼎的局面出现。至于被我们"人为"地"推进"文学史的现当代旧体诗词"经典"作品,在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后,到底还是不是"经典",还有没有资格继续占据越修越厚的文学史宝贵篇幅---因为我们是"现当代",而"现当代"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微"时段,就如同我们正说着"现在",漏壶的水滴或时钟的秒针一声"滴答",这个"现在"就已经变成了"过去",而刻刻不停、一维流逝的时间是永远指向"未来"的---不妨把话说白了,在我们"执意"地选择人为助推中国现当代旧体诗词进入文学史的时候,我们同时需要"破执",亦须明白,既然是"现当代",那只能是且顾眼下,我们其实是管不了太久的,更遑论永恒。那么剩下的事情,恐怕还得一如既往地交给时间老人去耐心地存留删汰,交给"晚生"的后人阅读、鉴赏实践去作进一步的检验。参考文献:

  [1]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Z].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

  [2]钱玄同。致陈独秀信[J].新青年,第2卷第6号,1917.

  [3]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Z].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

  [4]王利器。文心雕龙校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陈延杰。诗品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6]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资料汇编[Z].北京:中华书局,1962.

  [7]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Z].北京:中华书局,1964.

  [8]唐诗汇评[C].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

  [9]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0]闻一多。唐诗杂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9.

  [11]张岱。琅嬛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5.

  [12]何文焕。历代诗话[Z].北京:中华书局,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