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的散文(6)

时间:2021-08-31
  山梁那头毗邻甘肃,兰州诗人阿海曾两度抵达陕南。从长江的聚居地武汉旅居上游青木川,返回小城汉中时,在饮马池昏黄的钨丝灯下,将一个青年人的酒精和热量悉数释放。作为外来者,或许他对古汉台有着比我更加独特的体会,一次相遇邂逅,另一次擦肩而过。对于摩崖石刻我没有多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那些支离破碎的石碑等到了有缘人,缘份都装在酒杯里,混合着浑浊不清的长江水,我们饮下了它的前生今世,也饮下了洗衣粉、排泄物、止痛片,连同那些散发着历史气息的地名,一路峰回路转,大江东去,汉中、安康、十堰、襄樊、荆门、孝感……瓶底累积了一层薄薄的泥沙,乌黑坚硬,竟像是那些碑铭尸骨的化身。而现在,它们蜕下了沉底江中的宿命,杂乱无章地拥簇在塑料瓶底,就像一粒沙试图重新回归到石头中去,就像寒冷预度再次覆盖在雪花身上,这样的完整近乎严丝合缝,禁不起醉意的半点推敲打磨。
  走在“咚咚”作响的木制栈道上,这种体会尤为强烈。当年的凿洞悉数沉溺于水底,那些被水鬼纠缠的历史堆满了枯枝烂叶,臭不可闻,而隧道两壁及褒河两岸悬崖上雕凿的题咏和记事成为一记白板,空,荡然无存,变得无比光滑谦逊。此时,唯有水电站轰隆作响的机轮提醒着我们,水是革命者的血液,是电,光明,希望,和一切足以称之为伟大的东西,仍在继续吞吐着山川万物的精髓。或许疤痕总会有放弃疼痛的那一天,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流逝,这些由篆到隶、由隶书到楷的摩崖石刻,从人间膜拜敬仰的眼球中放下了高昂的身段,剔除筋骨,跻身博物馆,沦为一种佐证曾经的证据。它是过去,更是当下。
  返回市区时正值黄昏,走在这方贫瘠的土地上,常常会担心自己是否踩痛了王朝的肌骨,那些落寞的,发霉的,绝望的,不值一提的,此时此刻变得血肉丰满,或许我们的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轮回的距离。斜晖从山坳处滑落下来,铺满整座江面,夕阳欲滴,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形容恰到好处,高悬的大坝,密集的人群,繁忙的劳作,天上白云苍狗,地下血流成河。这些改变轨迹的江水一波连着一波,推嚷着,怒吼着,抵触着,从情人桥旁狭窄的闸口中纵身一跃,向下,是粉身碎骨,浴火重生,是洁净的肉体洗刷着河流淤积的灵魂,两颗心的嫁接,交融与抵达。回来时镜片尚且沾着水珠,米粒大小,那种湿润风干后的淡淡痕迹,一如镜中花水中月,模棱两可。我们闭口不提双腿的酸困,就像我们少年时喜欢在小镇嬉戏、、恋爱、谈及远方……却从没有一辆火车真正抵达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