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一句“水边沙外”之“沙”,我在别处讲过:本是吴人称河边淤积的细润之土地,特名为“沙”;恰与通常以为大颗粒的粗糙之土正好相反。这是第一义,需要辨清。第二,在古人诗词中,“沙”成为泛称之词,不一定非含纳本义的特点。例如:琴曲的名调有《雁落平沙》,还可以解为近水的地方大雁才喜欢。
可是,到了“新晴细履平沙”(秦观《望海潮·梅英疏淡》)之句时,这个“平沙”就是一般平地的意思了——这种用法全由平仄韵律而选择,与“平莎”、“平芜”、“平原”、“平川”……都是为了避用平声字而变通的结果,不一定非得有茂盛的草地不可;更有甚者,不明音律之理,错把平川的“川”写为河流,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应该想一想,听京剧《武家坡》薛平贵与王宝钏重逢后的那个唱词时遇到 “怀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就是把银子放在地上,与河流全无交涉呀!
闲话少说。本篇从“水边沙外”写起,这“沙”却真是吴语的本意。在这儿,词人所感受的季节、气候,周围的环境、氛围就与干燥的地方有所不同——这是哪里?曰:城外之地区了。为何这么说?第二句点明:“城郭春寒退”。就分布而言,内城为城,外城为郭,词人点明这不是城圈之内,人烟阜盛、万家灯火。而这城外觉得春寒已退,和气将浓,这是江南芳春正好的时节了,所以下接三字的一联,你看怎样写法:“花影乱,莺声碎”,如此而已。可是,最好的艳阳春景已然芬芳满目、香气盈怀了。一个“乱”最为奇特,“乱”本非好字,而用在这里却大有妙趣,正如白居易诗:“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你看,这真好极了!只在此种地方才知汉字变化之妙——“乱”成为最美好的字眼了。不妨参看“红杏尚书”宋祁的名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人们纷纷议论,怎么把一个不好听的“闹”字用在词曲上了呢?而不能体会正是这个“闹”字,才把那花满枝头的春浓气息写得十二分饱满了。然后,你再看那个“碎”字,也是同样道理。这“碎”虽不能表示莺声委婉,却是群莺合唱的一片美景,就算自身不能感受,也已经入目盎然了。当然,这“乱”与“碎”,也包含了词人此时此刻的心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