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蛙》主人公姑姑形象分析(2)

时间:2021-08-31

二、

  然而,如此“姑姑”,莫言却偏要如此赞美,究其原因,我们还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因为这实际上涉及到另一个深刻的问题:即对于这场虽已逐渐远去的“声势浩大”且“影响深远”的计划生育运动,今天的我们该如何反思?作为一个有责任心有良心的作家,面对这场泥沙俱下、是非混杂的“国策”的具体运作的利弊,从现在人道民主的角度来看,我们该采取何种立场?如何客观实事求是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一个有责任心有良心的作家难以回避的问题。然而,在这里,我们看到的莫言的态度是极其暧昧而且复杂的。

  一方面莫言在自己的创作谈中坦承:“计划生育既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作家要有勇气去关注现实生活,不应该绕着走。要做一个有担当的作家,不能回避重大问题。只要生活中存在的,作家就有权利把它表现出来。作品关键是要写人。至于事件与是非,读者读完作品,都会对此作出自己的判断。”但同时莫言又说;“作者无须对这项国策进行评判,主要是借这个素材,塑造人物,剖析人物灵魂。”前面一段话显得正义凛然,但不知为何,后面这段话却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扭捏。既然“不应该绕着走”,又怎么可能“无须对这项国策进行评判”呢?事实是莫言在自己的小说里,通过姑姑这个形象,已经鲜明的表达了他对这项国策的评判态度,而读者对于作者的这些“评判”,确实可以“作出自己的判断”。

  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是莫言对于姑姑的这些惨无人性的所作所为,是基本持肯定态度的。小说中有不少地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姑姑的行为进行解释或美化。如姑姑对自己野蛮行为的辩解:“你知道我们的土政策是怎么规定的吗?——喝毒药不夺瓶!想上吊给根绳!”“我们愿意野蛮吗?……可我们是中国的农村,面对着的是农民,苦口婆心讲道理……那个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出生率降低,这也是中国为全人类作贡献!”“我知道这没有道理,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同时,小说还通过叙述者蝌蚪的态度对这些野蛮行为给与了完全的肯定:“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作出贡献。”面对晚年姑姑的忏悔,蝌蚪的态度是:“但这不能怨她啊,她不坐这事情,也有别人来做。而且,那些违规怀胎的男女们,自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剧本里的蝌蚪,更是明言,他之所以写剧本,“耗费十年经历,化光所有家财”甚至“透支了生命”,“是为了对姑姑的爱,是为了为我们高密东北乡的圣母树碑立传!”

  这些观点难道不可以视为莫言对这项国策进行的“评判”吗?尽管姑姑如我们前面所分析的已是劣迹斑斑,暴戾残忍,至少可以归于封建时代的“酷吏”一类;但姑姑与蝌蚪却都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是在为人类作贡献的,且姑姑依然是“圣母”级的人物。虽然这些观点可以视为作品中的人物的观点,不能简单代表作者的观点。但从我们前面已举出的莫言创作谈中对姑姑“伟大的怜悯”的赞语就可以看出,莫言是完全认同这种观点的。

  其实,站在今天的角度来反思这项国策实施的利弊,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一方面,人口是必须控制的,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卓有成效的,是为世界人口控制作出了贡献的;但是,从现代人道人性人本角度上来看,从这项国策具体实行的方式方法上,我们难道不能得出教训吗?那些野蛮的、过激过火的行为,那些轻视民权、草菅人命的做法,那种完全无视传统观念和习俗,一味强制、专制、强迫命令的粗暴措施 ……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小说中姑姑所强调的所谓“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的道理其实不过是文革中说滥了的轻视民众愚弄民众的“强盗逻辑”,从现代的民主民权观念出发,那个时代的许多“文革”作风,正是打着各种崇高的旗号,以“国家”“革命”的名义无耻无理的欺压民众、愚弄百姓、漠视民权,这种教训,难道还不深刻吗?难道今天的我们还需要为这种行为辩解吗?历史早已进入了新纪元,现代社会的各项法律制度已经开始向充分尊重民权、尊重民意的角度倾斜。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民主民权意识已基本成为共识的今天,莫言居然还把文革时期的强词夺理的陈词滥调的伪理论奉若神明?居然还以此作为自己对这场二十年前的“人口运动”反思的理论依据?居然还要为这些二十年前的过激行为涂脂抹粉,巧言立传?实在让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