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中的伦理观(3)

时间:2021-08-31

  这也可以看作是对“真实”这一历史伦理的一种追求,是谁写下了历史?在被权威叙事淹没了的边缘地带、在红高粱大地中,莫言找到了另一部被遮蔽的民间历史,也告别了“寻根”作家相当主流和正统的叙事目的。有的评论家曾说,寻根文学是当代中国作家“最后一次”试图集体影响并“进人中心”的尝试,而莫言所选择的民间美学精神,却终结了这一企图。对于整个当代文学的历史来说,这一终结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联系起来看,在莫言早期的《秋水》、《白狗秋千架》、《球状闪电》——乃至后来的《红蝗》、更晚些的《牛》等大量的中短篇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立场”和“倾向”的民间生活,同他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所表现的强烈的民间道德精神,其实是从两个方面—— 民间自身的生机和被施暴的屈辱—— 确立了他的基本的民间写作伦理。在《天堂蒜薹之歌》里莫言所设置的民间艺人张扣,应该不是一个叙事的装饰,他的底层的社会地位,纯粹“民间”的话语方式,无处不在的本能式的反应,还有与百姓完全一致的立场与命运,都表明他是莫言所追求的民间写作伦理的一个化身。

  但仅仅是“张扣式”的表达未免是过于直白了些,莫言热爱并为之感动,但却比他更“高”,他要把这民间的哀告和大地的忧伤连接起来,还要用“母亲”这样的人伦化身来激荡起它那高尚和神圣的内涵。《丰乳肥臀》才是最典型地体现着莫言对民间伦理的执著追寻的作品,他对被侵犯的民间生活的描写,同母亲的苦难与屈辱、和大地的悲怆与哀伤一起,合成了一曲感人的悲剧与哀歌。

  《檀香刑》可以看作是另一种例子,它所体现出来的民间伦理,因为两种文化的冲突而变得复杂起来。用时髦的话说,其中的“现代性”的思考,对“民间”的某些文化因素构成了烛照,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红高粱家族》和《丰乳肥臀》等作品中那种民间大地的诗意,民间在这里变得分裂和矛盾起来。比如民间生活化身是孙眉娘,作者对她的态度与对《红高粱家族》中的奶奶、《丰乳肥臀》中的母亲显然都是一致的,是对民间生命形态的由衷赞美;民间生活的“变体”是孙丙,他的生命形态就显示了一种可怕的分裂,他身上的英雄气质和装神弄鬼的愚昧,显示了民间价值在现代文化背景中的悲剧命运。某种意义上,民间文化本身是没有“落后”和“愚昧”之征象的,只是当它被另一种强势文化所侵犯,并呈现出某种必然的“反应症”的时候,才会显示出它“丑”的一面。孙丙的命运某种意义上既是民间文化在现代历史进程中的命运,也是莫言对中西文化冲突中的中国现代历史的思考。它使我相信,“知识分子”的东西在莫言的叙事中仍是足够多的,莫言所说的 “作为老百姓写作”在本质上并不会放弃“知识分子”的人文价值追求,相反,还会得到更逼近人民和民间的体现,将二者更好地统一起来。  莫言作品涉及的民间生活纷繁多样,都与人们为生存的奋斗过程联系在一起的。另外,他的作品在写到性爱时也下笔特别恣肆,这其实也是人的生存繁衍的一个基本方面,所谓“饮食男女”,其实是联系到人的生存的很基本、很深刻的内容的。正是这两点,民间的生存方式和人的生存的基本问题联系在一起。莫言作为一个民间色彩浓厚的作家,在表现这些时特别汪洋恣肆,毫不造作,有一种民间的率真。这种率真,也让人直接感受到生命本体的冲动,而没有丝毫的淫秽之感。相反,一个受过很深文明熏陶的人反而可能将之表现得很污秽。在新时期的小说创作中,能够把乡土民间的文化形态揭示得这样深刻的作家只有莫言。他没有张炜的诗性浪漫,但他能更充分地体味到民间的复杂和二元判断的艰难,更接近于民间生存的本相。作为一个民间之子,他在乡土民间藏污纳垢的现实文化空间中,把生命精神充分地张扬起来.而这种生命精神又具有民间文化精神的精华.它与中国民间的现实和文化心理密不可分.从而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本土的又是现代的审美艺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