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一个怎样的人(2)

时间:2021-08-31

  但无论如何,事实是:鲁迅生前已经称圣。“你的生命并不是你个人的,而是属于中国和中国革命的!”宋庆龄在一封劝他治病的信中这样写道。他隆重的葬仪,万人空巷,他并不高大的身躯覆盖着一面大旗,上书“民族魂”。也不必再苦苦设问:假如鲁迅活着会怎样?看看鲁迅的弟子们,冯雪峰、胡风、萧军,是怎样了,就能揣测个大概。

  二

  在我看来,鲁迅是个明白人,太明白了,他对于历史、世道、人心都有极透彻的认识,想蒙他是门儿也没有。他从不犯幼稚病——无论“左”“右”。五千年的历史,任凭爱排场的学者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发达时代”、“中兴时代”的好题目,鲁迅有直截了当的说法: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他太明白所谓“正史”有太多的遮掩、粉饰,他更喜欢看野史和杂记,更常常“推背”——所谓“正面文章反面看”。他又知道“人们怎样地用了公理正义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号,温良敦厚的假脸,流言公论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无刀无笔的弱者不得喘息”,于是他不辞“尖刻”,不留情面,大笔一挥,揭穿堂皇华贵的麒麟皮,使其露出下面的马脚来。他揭示“二丑艺术”,发隐“帮闲法”,他区分着聪明人、傻子和奴才,他谈“堕民”,他塑造了阿Q这一典型,直指中国人的灵魂。他说:《颂》诗早已拍马,《春秋》已经隐瞒……他太明白中国传统文化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以说他是深得传统的精髓。这只要看看他印《北平笺谱》就明白他于“古”嗜好之深;可是他告诉青年人少读或竟不读中国书,这不是故做偏激或随便的玩笑,实在是他自己“用许多痛苦换来的真话”。他于现实政治亦有清醒认识,他指出革命中的污血,他不大相信所谓“黄金世界”,他说:“我觉得仿佛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当标语、口号、公式化、概念化作品充斥左翼文艺时,鲁迅明白无疑地表述自己的观点:固然一切文艺都是宣传,但宣传并不都是文艺。他很在乎艺术的准则。关于萧军要不要参加“左联”,他在信中写道:“我几乎可以无须思索,说出我的意见来,是:现在不必进去……我觉得还是在外围的人们,出几个新作家,有一些新鲜的成绩,一到里面去,便酱在无聊的纠纷中,无声无息。” 以我所见,鲁迅关于历史文化的立论或者现实生存的抉择就从没有错过,这在20世纪中西文化碰撞、现实歧路纷纷的大动荡时代,是太不容易了。你只要想一想那时期有多少思潮、多少“主义”,真是乱花迷人眼啊,你只要想一想与鲁迅同时代的那些人物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堕落,你就会感到:鲁迅是太了不起了。被郭沫若的创造社讥为“封建余孽”,被周扬的“左联”指为跟不上形势,然而历史证明,那是他们幼稚。鲁迅进化的路径明明白白,有踏实的足迹可察,他不是风派,也不被各种好名头的“思潮”“主义”炫惑。他活得明白。而这“明白”的获得,不仅由于鲁迅具有强大的认识能力,更在于鲁迅做人做文始终正心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