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鉴赏(9)

时间:2021-08-31

  梦醒后的空寂更证实了梦境的虚幻。如果说第二句是梦醒后一片空寂孤清的氛围,那么第一句便是主人公的叹息感慨。

  颔联出句追忆梦中情景。“梦为远别啼难唤”,远别的双方,梦中虽得以越过重重阻隔而相会;但即使是在梦中,也免不了离别之苦。梦中相会而来的梦中分别,带来的是难以抑止的梦啼。这样的梦,正反映了长期远别造成的深刻伤痛,强化了刻骨的相思。因此对句“书被催成墨未浓”写梦醒后立刻修书寄远。

  在强烈思念之情驱使下奋笔疾书的当时,是不会注意到墨的浓淡的,只有在“书被催成”之后,才意外地发现原来连墨也成磨浓。

  梦醒书成之际,残烛的余光半照着用金钱绣成翡翠鸟图案的帷帐,芙蓉褥上似乎还依稀浮动着麝熏的幽香。六、七句对室内环境气氛的描绘渲染,很富有象征暗示色彩。刚刚消逝的梦境和眼前所见的室内景象在朦胧光影中浑为一片,分不清究是梦境还是实境。

  烛光半笼,室内若明若暗,恍然犹在梦中;麝香微淡,使人疑心爱人真的来过这里,还留下依稀的余香,上句是以实境为梦境,下句是疑梦境为实境,写恍惚迷离中一时的错觉与幻觉极为生动传神。

  幻觉一经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室空人杳的空虚怅惘,和对方远隔天涯、无缘会合的感慨。尾联借刘晨重寻仙侣不遇的故事,点醒爱情阻隔,“已恨”“更隔”,层递而进,突出了阻隔之无从度越。

  全篇围绕“梦”来写离别之恨。但它并没有按远别—— 思念—— 入梦—— 梦醒的顺序来写。而是先从梦醒时情景写起,然后将梦中与梦后、实境与幻觉来柔合在一起,创造出疑梦疑真、亦梦亦真的艺术境界,最后才点明蓬山万重的阻隔之恨,与首句遥相呼应。

  这样的艺术构思,曲折宕荡,有力地突出爱情阻隔的'主题和梦幻式的心理氛围,使全诗充满迷离恍惚的情怀。

  重过圣女祠

  李商隐

  白石岩扉碧藓滋,

  上清沦谪得归迟。

  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

  李商隐

  十岁裁诗走马成,

  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

  雏凤清于老凤声。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用一条长题说明作诗的缘由。冬郎,是晚唐诗人韩偓的小名。他的父亲韩瞻,字畏之,李商隐的故交和连襟。大中五年(851)秋末,李商隐离京赴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台)入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韩偓才十岁,就能够在别宴上即席赋诗,才华惊动一座。大中十年,李商隐返回长安,重诵韩偓题赠的诗句,回忆往事,写了两首七绝酬答。这是其中的第一篇。

  酒宴上的蜡烛烧残了大半,烛芯的灰烬也冷却了。

  用“冷灰残烛”,说明送别的筵宴已近尾声,阖座的人触动离情。在这种惨淡的气氛中,十岁的冬郎触发了诗思,飞速地挥写成送别的诗章。这就是本篇头两句对当年情景的追述。别宴的情况交代简略,重点突出冬郎题诗,是为了主题的需要。

  记事已毕,转入评赞。怎样才能不沦于一般的套语呢?诗人使用了比喻的手法,将冬郎父子比作凤凰,以“雏凤清于老凤声”表明青出于蓝,抽象的道理从而转化为具体的形象。如此还不够生动。诗人又联想到,传说中凤凰产在丹山,它喜欢栖息的是梧桐树。

  经过想象的驰骋,便构成这样一幅令人神往的图景:

  遥远的丹山道上,美丽的桐花覆盖遍野,花丛中不时传来雏凤清脆圆润的鸣声,附和着老凤苍亮的呼叫,显得更为悦耳动人。多么富于诗情画意的描绘!看了这幅图画,冬郎的峥嵘年少和俊拔诗才不都跃然纸上了吗?

  使用活生生的联想和想象,将实事实情转化为虚拟的情境、画面,这可以说是李商隐诗歌婉曲达意的又一种表达形式。一首本来容易写得平凡的寄酬诗,以“雏凤声清”的名句历来传诵不衰,除了诗人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外,跟这样的表达形式是分不开的。

  板桥晓别

  李商隐

  回望高城落晓河,

  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

  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李商隐这首诗,则以它特有的奇幻绚烂色彩开辟了言别的一种新境界。

  首句回望来路所见。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见。

  次句板桥即景。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

  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 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

  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水仙”句暗用琴高事。《列仙传》上说,琴高是战国时赵人,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馀复入水去。这里把行者暗比作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行者是由水路乘舟西去的,板桥长亭之下此时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  “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末句转写送者。“红泪”暗用薛灵芸事。《拾遗记》上说,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这里将送行者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行者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今朝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眼前了。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诗鉴赏

  读李商隐的诗,只能是体会和品味。力求把握诗作的审美意象,并且调动读者自己类似的心理经验,才可能沟通,才得以交流,而其他的办法是无能为力的。譬如说,这首诗中崔雍、崔衮是何许人?家世如何?与诗人的关系怎样?这类问题完全不必去寻找答案,甚至根本不该问。

  凭借诗人提供的文字语码,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一处凤尾森森的竹坞,清幽之至,遗世超尘。非常奇怪又非常合理的是,越是在幽静的处所,思绪却偏偏象插上了双翅而飞翔起来,哪怕思念的对象隔着几重山水,几重城池。浓重的阴云沉积不散,寒霜的迟到才留下了几枝枯萎的荷叶在风中舞动,听上去仿佛是秋雨潇潇。

  在这首诗中,诗人并没有用一字一词来直接抒发他的情感,标明自己的情感状态究竟如何,只使用了一个非常平常的中性词—— “想思”,而其他则全是关于自然物象的描写,是竹坞,是水槛,是秋阴,是枯荷。不过,这诸多物象竟然像是在黄连般苦涩的汁液中浸泡多时,等到嵌入这首感怀诗时,依然发散出沉重痛楚的伤感情调。这哪里是在写物?明明是在写心!可是我们又不能不看到,这首诗又不是浪漫放肆,它的内部结构又充满了审美的秩序。纪昀解释这首诗时曾经指明:“‘秋雨不散’起‘雨声’,‘飞霜’起‘留得枯荷’,此是小处,然亦见得不苟。”也就是说,物象渗透了心声,而心象却又不侵凌物象,两者之间达到了一合二,二合一的那种和谐境界。

  李商隐是开一代诗歌风气的天才。在李杜韩白这些大师的后面,创造显然是难事。也许可以说,李商隐有他自己不得不然的独特选择。较之前辈而言,他也许不够开阔宏大,不够积极乐观,但是他终究开辟了一条新路。这不仅意味着他拨转了诗歌的创作方向,使之内心化与个人化了,更意味着他在心象的驰骋与物象的驾驭之间,寻求到了一种新的审美的均衡,一种新的创造意象的方式。如果一言以蔽之,则可以说李商隐的诗,尽得曲涵含蓄之美,而这正好体现了中国文化所特有的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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