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翱是韩愈弟子吗论文(2)

时间:2021-08-31

  在儒道恢复上,韩愈是以千余年后的孟子自居的。但李翱在《李文公集》卷八之《寄从弟正辞书》说:“仲尼、孟轲没千余年矣,吾不及见其人,吾能知其圣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后来者不可期,安知其读吾辞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卷二之《复性书》又说:“道之极于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邪。”他要以复道为己任,也要作千余年后的孟子。事实上,他此方面的成就比韩愈一点也不逊色。例如,苏轼《韩愈论》批评韩愈“之于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说而不知”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八,四部丛刊本,下同) ,而欧阳修对李翱备极推崇:“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具论也。” 《欧阳文忠公文集外集》卷二十三之《读李翱文》,四部丛刊本) 到了南宋,李翱的学术地位被理学家抬得更高,以至于叶梦得《岩下放言》卷下明言“李习之学识过韩退之” (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3册) 。明清亦不乏响应者。例如宋濂《宋学士文集芝园续集》卷二之《胡仲子文集序》谓“其《复性》、《平赋》二书,修身治人之意,明白深切,得斯道之用,盖唐人之所仅有……习之识高志伟,不在退之下。遇可畏如退之而不屈,真豪杰之士哉!” (四部丛刊本) 全谢山《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七之 《李习之论》也认为唐人中“解《论语》解《孟子》,则习之一人而已” (四部丛刊本) 。

  从韩李年谱知,韩李结识之时,韩二十九岁,进士四考方中,博学宏词科考了三次都没有考中,最后只好放弃,可以说老大无成;而李才二十三岁,可谓前途无量。两年后李翱果然中进士第,旋授校书郎,并与柳宗元交游。元和初,又转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而韩愈直到元和八年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仅从科名仕途的顺遂与否看,李翱未必看得上韩愈,更不用说拜韩愈为师了。这样讲并非以小人之心猜李翱之腹,唐代士人有此习气,南宋的洪迈就是这样推测张籍不愿为韩愈弟子一事的。《容斋随笔》之《四笔》卷三曰:“籍之二书,甚劲而直。但称韩公为执事,不曰先生。考其时……韩公……年位未盛,籍未以师礼事之云。”其实,张籍自始至终都不承认自己是韩门弟子,与韩愈“年位未盛”与否无关。但洪迈的话所透露出的唐代士林的一种风气,颇有助于我们认识李翱与韩愈的关系。

  从称呼到心理,李翱都不承认自己是韩愈弟子,而仅以朋友自居,事实证明,李翱的做法没什么不妥。看来,那些持李翱为韩愈弟子论者的观点就大值得怀疑、探讨了。

  三

  韩愈虽说过“李翱从予为文”、“张籍亦学于余”,“籍湜虽屡指教” (见《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卷十八之《与孟尚书书》) 的话,但二十世纪的古代文学史教科书谈及韩门弟子往往只提李翱、皇甫湜,李汉因于韩愈身后编次韩愈全集之故也偶被提及,而张籍极少被提到。其所以如此,显然是因为宋祁在《新唐书》卷一百七十六中明确认定李翱、李汉、皇甫湜、贾岛、卢义五人为韩门弟子,而并未提到张籍,可见谁是韩门弟子这个问题,教科书编著者们信宋祁更胜于信韩愈。《旧唐书》既无“韩门弟子”之说,也无李翱是韩愈弟子的任何信息,宋祁取李翱而弃张籍的原因复杂,此处从略。但须指出,宋祁此种做法并不妥当。不幸的是,先有“欧阳修……与尹师鲁辈共效韩体,称曰古文,于是学者非韩不学,盛极一时” (《隋唐史》第176页,岑仲勉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的事情呼之于前,后有苏轼《韩文公庙碑》一文“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十五) 对韩愈的赞扬应之于后,从而使宋祁不妥当做法的误导性得到加强。

  萝卜青菜,人各有爱,欧宋二人鼓吹韩愈,本属无可厚非之事,但他们把李翱当作韩愈弟子,显然是不顾事实的生拉硬扯。须知文人之喜逞偏见,绝不止于说风就是雨的地步,有时还无风起大浪呢。例如宋祁且把柳宗元置于韩愈弟子之列,他评价中唐古文时说:“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 (《新唐书》卷二百零一) 欧阳修更认为柳宗元连韩门弟子也够不上:“自唐以来,言文章者惟韩柳;柳岂韩之徒哉,真韩门之罪人也!” (《唐南岳弥陀和尚碑》,《欧阳文忠公文集·集古录跋尾》卷八,四部丛刊本) 难道柳宗元真的是韩愈的弟子,或者连韩愈的弟子也够不上,仅仅是韩门的罪人吗?

  正如置柳宗元于韩门弟子之中一样,以李翱为韩门弟子,也是欧宋的一味崇韩所致,既伦类不当,也强人所难。苏轼《谢欧阳内翰书》曰:“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四十一) 可见他并未把李翱当作韩愈的弟子,前文所引《韩愈论》一文主要也是在批评韩愈,但《潮州韩文公庙碑》一文对韩愈的颂扬反而诱导人们相信李翱为韩愈弟子的说法。

  一方面由于韩愈在古文创作上毕竟业绩不俗,其抗颜为人师的做法也声名甚响,二方面由于后来的推崇者欧阳修、宋祁、苏轼三人作为世出无几的一代文豪,其言论之所向,自然无不披靡,所以就给人们造成这样的印象:韩愈在古文兴盛时领袖群伦,且门下弟子甚众,连同韩愈一样被谥为“文公”的李翱也是其中之一。这一点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无人敢于质疑。后来的四库馆臣及20世纪多数古代文学史教科书的编著者,皆因轻信宋人之言而失察,遂让李翱为韩愈弟子的讹误一传再传。

  总之,除一厢情愿且羞羞答答的“习之从吾习文”一语外,韩李二人均不以李为韩之弟子。以李为韩之弟子,乃宋祁等人的好逞偏见和众人的惯于盲从所致。李翱不是韩愈的弟子,论述韩愈在古文运动中的领导作用,应慎用李翱为韩愈弟子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