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乌鸡国故事增插说辨证论文(3)

时间:2021-08-31

  其五,侯文认为“乌鸡国的诗文风格,也显示着出自他人之手的痕迹”,并以七言诗为例,指出:吴承恩对七言诗“情有独钟”,全书除乌鸡国四回外,七言诗多达283首; 乌鸡国故事作者模仿这一体裁爱好,在四回中穿插七言诗15首。但后者喜欢在七言中“间用杂言”,竟多达七首;而吴氏的283首七言中间用杂言只有“寥寥11处”, 二者频率悬殊,“比例高达12∶1”。 侯文因此断言:这是“两位诗歌作者截然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习惯,应是乌鸡国出于另一支笔的切实证据”。

  怒我直言,上述“切实证据”,实在有“玩弄”统计数字之嫌。我们姑且认定侯文的统计数字毫无差错。然则,怎么能拿乌鸡国一则故事中出现的七言诗中夹杂言的数字,同全书中的七言中夹杂言的情况来对比?因为除乌鸡国以外的其它96回中,出现七言诗时的特定情景与乌鸡国虽可能相同,但也必然会有不一样。譬如说,第64回,唐僧与诸木妖相和,做的七言诗怎能插进杂言?该回七言诗就多达12首;又如第94回,七言诗多达10首,多为金屏上的题咏和唐僧的和诗,那是正儿巴经的场合,怎么能出现杂句?把这些特殊的情况都不予考虑,都凑合在一起拿来求比例,岂不违背统计数字口径同一性的要求?相反,侯文所举乌鸡国故事四回中15首七言诗中有七首间有杂言,比例占47%;而笔者也同样举一则故事来对比,结论就完全两样。如第53、54回的女儿国故事,七言诗10首中间有杂言者六首,占60%;又如第59回至61回的火焰山故事中,共七言诗12首,间有杂言者九首,比例高达75%。据此,你能断言乌鸡国故事是增插者所写,而女儿国故事和火焰山故事非吴承恩所写!当然不可能。实际上《西游记》全书中,固然有最后加工改定者所作之诗,但其中必然也有历代说书者加进的韵语,包括七言诗,特别是那种间有杂言的诗篇,从中一定要分出两个创作者的不同的“审美情趣与创作习惯”,其实难乎其难,又怎能据此断言“是乌鸡国出于另一支笔的”什么“切实证据”!

  其六,侯文指出:“乌鸡国的节奏缓慢、情节拖沓,也是它卷所无”;并举例说:“第36回本当是取经活动进入高潮的当口,可作者用了整整一回,只是写宝林寺僧前踞后恭的嘴脸,全无紧要情节”,后半回则作者“穷极无聊,竟让唐僧师徒对月感怀、作起诗来”,“显得不伦不类”。结论是:“这种拖沓的文风,跟全书紧张跳荡的节奏相比,显然是大异其趣”。

  这样概括,也是不切全书实际的。从《西游记》全书而言,“紧张跳荡的节奏”,固然随处可见,举不胜举;但“节奏缓慢”,“情节”也不妨说是“拖沓”吧,又何尝不是遍及全书,不胜枚举!乌鸡国故事共四回。开头一回堪称序曲,严格说的确尚未涉及正题;但写得意趣盎然,批判释家的势利,在全书中绝无仅有,与《西游记》全书立意大有关联;至于师徒对月吟诗,不过是借以渲染和引出鬼皇帝深夜求救的前奏。而师徒对话和吟咏,亦只是借此宣扬金丹大道,并非“穷极无聊”,而是全书中作者随时伺机穿插宣扬道家丹道意图的体现之一。

  《西游记》全书中类似乌鸡国那样用四回文字来描写的,尚有平顶山、朱紫国、狮驼洞和无底洞数则。这些故事开头的一回大体上都堪称是不及正题的序曲。第32回平顶山故事开始时,功曹化樵子报信时的调笑,同第74回狮驼洞故事开始时长庾化老儿报信时的调笑,“节奏”何等“缓慢”!第68回朱紫国故事开始时猴头和老猪买调料时的调笑,第80回无底洞故事开始时为救妖而争论的调笑以及投宿镇海寺时的调笑,“情节”又可等“拖沓”!甚至可以说,这类为救妖而引发取经僧之间的争论和调笑,为投宿而引出的许多故事中无关紧要的描写,随处可见,难道它们都与全书“紧张跳荡”的节奏不合,而是吴承恩以后作伪者“增插”的“伪笔”?当然不是,而是全书情节发展张弛结合、疏密相间,同时又重游戏笔墨的表现,体现着《西游记》独特而统一的艺术格调!

  其七,侯文认为:“从刊本字迹上,也可证实第八卷的与众不同”,并以“三滴水”偏旁字为例,提出:乌鸡国故事前,“三滴水”偏旁“多写作点划清晰、绝不牵连的两‘点’一‘提’”;而“自第36回始,水旁突然出现草体趋势,第二、三划的‘点’和‘提’曲屈相连,合为弯钩状”。并列举数例说明,断言“这绝不是书刻者偶然改变书写风格所致,而是乌鸡国出自另一副刀锥的明证”。

  然而,经笔者详细验证的结果,情况决非如此。侯文作者所见的是胶片,大概是北图所藏的世德堂本缩微胶卷。笔者拥有的是天一社影印本复印件和上海古籍社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本,都是世德堂本,与北图胶卷源出同书。笔者只要举出一例就足以推翻侯文的判断。这就是第五回(此回当然在乌鸡国故事之前)第六页,即上海古籍影印本第103页,该页第四行和第五行之第9至第11三字, 是互相并列的“上八洞”与“下八洞”。同样两个“洞”,“上八洞”之“洞”,“三滴水”偏旁写成两笔,即第一滴是“点”,第二滴和第三划之“提”连成一笔,即“曲屈相连,合为弯钩状”。而“下八洞”之“洞”则写成“点划清晰,绝不牵连”的“三滴水”。至于全书中,不论是乌鸡国故事之前的共35回,还是之后的共61回,这两种“三滴水”的写法随处可见。这种一字多种写法是世德堂本全书的特点,毫不足怪。笔者检翻世德堂本前的陈元之《刊西游记序》,“三滴水”偏旁却是多写成两笔;不过,也还有写成三笔的,如“无端崖涯涘”之“涯”;甚至也有将“三滴水”写成一笔的,如“天潢”之“潢”(注:侯文又曾提出世德堂本中的“草头”字之“草头”,前后各卷各回亦有三笔或四笔之异。其实亦误。此不同,实为世德堂本全书文字随意运用简体字和繁体字的表现。实际情况是从书前陈元之《序》、第一回至第100回莫不同时并存, 不足为怪,其中决无规律性足以证明乌鸡国故事“增插”说的合理化。)。

  其八,侯文认为:“在回目装饰等细微地方,第八卷(即乌鸡国故事)也显示着与众不同的特征”,即“世本各回目的‘第几回’字样,全都由刻划精致的双线框围起”,但第八卷起,既有双线框,也有单线框;甚至像“第44回干脆没有线框”,结论是“这是不习旧制的新刀所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