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乌鸡国故事增插说辨证论文(2)

时间:2021-08-31

  其三,侯文说,乌鸡国故事中的青毛狮子被文殊菩萨降伏后,不久又在狮驼国故事中再度下凡作怪。因而指出:“文殊菩萨再度收伏狮精时,竟毫无歉疚之意;而一向得理不让人的孙猴子,也仿佛犯了健忘症”;结论是:“全局在胸的吴承恩,当然不会犯这种贻笑大方的错误。这一瑕疵,是后来的改编者留下的。”

  的确,全书中神佛坐骑两番下界作祟仅此而已,这是事实,这无论如何是缺失,论者们曾一再指出。然而,类似此种前后情节不协调、脱榫,双方发生纠葛后,事后似未发生者,恐也不胜列举。如:西海龙王大名一会儿叫敖闰,一会儿又叫敖顺,相反,北海龙王一会儿叫敖顺,一会儿又叫敖闰,甚至第三回中同一页竟也出现此种差错(见世德堂本);又如第31回中,奎星下界作祟,被孙悟空揭发后,玉帝贬他去兜率宫给老君烧火,当着猴头之面,说明“有功复职,无功重加其罪”;但是,后来猴头迭次相遇奎宿,甚至请来助战,何曾提往事!又如第32回至35回平顶山故事中,作祟妖精是老君宫中看丹炉的两童子;但到第50回至52回金山金洞故事,又是老君的坐骑青牛作怪,老君既“无歉疚之意”,孙猴子“也仿佛得了健忘症”,亦未再提“旧事”。诸如此类,即使说不胜枚举,我想也未必过份。何况像第74回描写孙悟空在狮驼岭上盘问小钻风,究竟是一个小钻风,还是面对一班40名小钻风,亦含混不清。这种情况,在一般文人个人创作中当然不可能出现;这只能是像《西游记》这种经过历代说书艺人和文人不断增改而成的大部书中,才有可能。假若吴承恩是最后改定者,既然诸如此类的缺陷都未曾予以修正,出现文殊菩萨坐骑狮子两度下凡作怪这种漏洞,又怎能断言是百回本改定以后又出现的新差错呢!当然,即使如此,对照《西游记》全书成就,也只能说瑕不掩瑜,并不损害“全局在胸的吴承恩”的声誉。

  其四,侯文认为:第36回乌鸡国故事开头那顶“帽子”,与故事不合;而紧接的第40回红孩儿故事的“帽子”则又与之相同,“无论情节、语言还是韵文安排,全都一模一样”。结论是:“乌鸡国的这顶‘帽子’,的确出自吴承恩之手,但却是吴氏替红孩儿‘缝制’的。红孩儿所戴的那一顶,才是改编者所制。”作这样的推测,不失为异想天开。然而令人生疑的是:改编者即作伪者既然有构思和创作乌鸡国故事那样的才能,为什么一定要截留红孩儿故事的“帽子”,然后又在红孩儿故事前再另行缝制新帽?贪图方便?当然不是;构思精巧?更谈不上。问题或许出在侯文过于挖空心思。侯文认为:红孩儿故事前的“帽子”,之所以与乌鸡国故事的“帽子”类同,“由此造成‘两头同帽’的怪现象,这正是乌鸡国后起的明显证据”。其实,这种“两头同帽”,甚至三头、四头“同帽”的情况,在《西游记》中何足为奇!所谓“同帽”,是指取经僧来到乌鸡国境和红孩儿境时,唐僧惊呼:前面山高,徒弟仔细提防,恐有妖魔(或邪物、虎狼之类)侵害;接着孙悟空加以安慰,说些“师父‘只管放心’,‘莫再多心’,老孙自有提防”之类;然后或有一篇吟咏山势崔巍之类的韵文。据此,我们若检翻取经僧西行途中的故事,前头加“帽”尺寸类同者实在不少。第24回五庄观故事前,三藏说:“徒弟,前面一山,必须仔细,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党”。行者道:“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紧接有长篇韵文一首;第32回平顶山前,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行者说:“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然后又有长篇咏山韵文。乌鸡国和红孩儿故事前如此,上述两故事后也同样。如第50回金山金山故事前,三藏道:“你看那前面山高,只恐虎狼作怪,妖兽伤人,今番是必仔细”;行者道:“师父放心莫虑……怕甚么虎狼妖兽”,紧接又一篇韵文咏山;又如第56回遇山贼故事前,唐僧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谨防”。行者道:“师父放心,我等皈命投诚,怕甚妖怪”,后又有长诗一篇。举不胜举,你说它雷同也可,称它套子也行,事实就是这样。何只乌鸡国和红孩儿故事之“头”所“戴”之帽“雷同”?当然,侯文还提出:乌鸡国帽子中所泳之诗末联为“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不合紧接出现的宝林禅寺;而红孩儿开篇的韵文,则“那衰飒的语气,形同拚凑的文句”,“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笔者以为也有脱离创作实际之误。“应非佛祖修行处”,不过是隐喻有妖精作祟,况且“宝林禅寺”也难同“佛祖修行处”等同,事实上此寺的存在,已解决不了妖精之祸害。同时,这类诗词韵文的意思与正文所叙,在全书中,内容相合者固多,二者不合者也不少。至于断言红孩儿故事那则开篇韵文,“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的原装货,恐也过于武断。捡《西游记》第20回黄风岭故事开篇“高的是山,峻的是岭”相对照,除开头几句外,全篇文字几乎与红孩儿故事开篇韵文一模一样,若说它“那衰飒的语气,形同拚凑的文句”,固无不可,难道也“决非出自吴承恩之手”?然则,如果断言第40回的那则韵文是“改编者所制”;那么,难道第20回的那则韵文是吴承恩死后从棺材里爬出来加以抄袭补上了的吗?其实,细捡《西游记》全书,此类韵文雷同者还多。这种现象的出现,这种“帽子”不合头的情况,并不一定是最后改编者譬如吴承恩江郎才尽的表现,倒很可能是《西游记》演变过程中,由说书演唱艺人随时加上去的套语,借以取悦听众,增强演出效果。文人最后加工改定时实因全书过长,无法发现这类缺陷的结果。就像西海龙王大名之失,除掉第三回中差错被清人汪象旭发现在《西游证道书》白文改正外,其余多处差错,即使延续至今,经过反复校点亦未曾发现那样(注:关于西海龙王大名有错的全面情况,可参见笔者所撰《西游记小话三则》,刊《明清小说研究》1998年第2期。),根本不足为异。 若拿来将它供作推断版本和情节谁承袭谁之根据,当慎之又慎,否则难免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