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卢照邻《长安古意》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常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相顾百龄皆有待,居然万化咸应改。桂芝芳气已销亡,柏梁高宴今何在?春去春来苦自驰,争名争利徒尔为”—骆宾王《帝京篇》
“试就湖边披草径,莫疑东海变桑田。君讶今时尽陵陆,我看明岁更沦涟。来今自昔无终始,人事回环常若是”—赵东曦《灉湖作》
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诗人们面对社会人事的变化、反复和无常,在与自然宇宙的对比中,突发灵感,领悟到人的生命的有限并从心灵深处直觉或默认了天地乾坤的永恒、伟大和不朽,体现出的生命意识纯然是非理性的,带着少年的某种天真、烂漫和稚性而企图沟通天人的奥秘,具有一种哲学叩问的意味。对自我体认的超越与未超越之间,诗人们似乎要把人间的对话和窃窃私语拿来对付宇宙了,他们的觉悟和感知也真可谓“心有灵犀”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就是他们当中的最为敏感者,最有悟性者。他的聪颖,他的智慧,远绍《说卦传》“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易变思想,上承《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明睿慨叹,启迪了盛唐的李白,也启迪了大宋的苏轼,使得一首《把酒问月》和一篇《赤壁赋》更多了些追问和思考。就是王维,何尝没有受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启示?王闿运《王志》卷二《论唐诗诸家源流答陈完夫问》载陈兆奎评曰:“自‘闲潭梦落花'一折,便飘缈悠逸。王维《桃源行》从此滥觞。”王诗最后一段“当时只记入山深,清溪几曲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的风神韵致,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最后一段“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悠远意境,不能说没有渊源关系。纵观中国文学,不论是《诗经》中的“今不乐我,日月其余”,还是《离骚》中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论是《史记》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还是汉大赋的“苞括宇宙,总揽人物”;不论是王羲之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a href='/wenxue/zawen/' target='_blank'>杂文砍一常阋约犹椋趴衫忠?rdquo;,还是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等等,再联系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苏轼的“哀吾生之须臾,羨长江之无穷。挾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等等,宇宙意识明显地贯穿于中国文学并与天人相通的哲学精神糅合成人天对话、直逼本源的人生探索和悟性诗学。其中,明月这一母题意象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它的阴晴圆缺,昼伏夜出,与日之朝夕起落、江之不舍昼夜、花之常开常谢、春之周而复始同样永恒和不朽。春、江、花、月、夜,在张若虚的笔下,“环转交错,各自生趣。春字四见,江字十二见,花字只二见,月字十五见,夜字亦只二见”,(王尧衢《唐诗合解》)以“月”为最多。从汉乐府到唐诗宋词,文学作品中的明月大都与秋有关,而《春江花月夜》中的“皎皎孤月”却在“春夜”的背景下,颇含“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的意蕴,给人以春的气息,春的希望,春的活力。这象征着张若虚及其初唐先觉诗人们心理时空中宇宙意识的生命勃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就其宇宙精神而言,无疑足以站在时代的峰巅,遥遥地回眸天人关系的文化原点,迢迢地引领灵魂的经典走向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