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月色下的永恒时空(3)

时间:2021-08-31

  这是一首构思十分严谨的诗作,在“春江花月夜”的整体构思中,诗人突出了一个“月”字,并以“月”为核心,结构起了时间和空间两条线索。

  从时间上看,有大的季节性的“春”,由春潮奔涌,到结尾的“春半”和“江水流春去欲尽”,在时间上显出了逐步的推进;也有小的时间的变动,那就是以某一个夜晚为线索,从月亮在东海上随潮水升起,到“江潭落月复西斜”和“斜月沉沉藏海雾”,月夜将尽,月将西沉,从思念随月亮升起而萌动,到“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期待与失望,写出的又是一个思念的夜晚,一个让人无限惆怅的夜晚。这样的时间结构,把全诗的众多意象整合在一个月夜之中,显出了诗人构思的巧妙与独具的匠心。

  从空间上看,同样也有一个大与小的整合。诗人开始是以全景的大视角,写出了月亮随潮水涌起的宏伟气势,然后由大全景转为一个小全景,即“江流宛转绕芳甸”的局部景色,但诗人的目光又不停留在这地面上的景象,而是又把镜头转向了天上:“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使月色之美得到了全面的展示。接着诗人又把全景转换为局部的特写式的展现,细致地描绘了一座楼台上的佳人的思念:“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但诗人很快又转入了大全景的描写:“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诗人就在大全景、小全景和局部的特写之间腾挪跳跃,不断变换叙事与抒情角度,使诗歌的叙事与抒情显得摇曳多姿,极大地丰富了读者阅读时的艺术体验。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意象,诗人不是单纯地写出了月夜之美,自然之美,他突出表现了“月”与“人”的关系,月与人在情感上的对应与和谐。他一方面赞叹了作为自然物“月”的博大之美,永恒的美;另一方面又与象征着人间团圆的月亮相对应,也表现出了对人间至情的赞美与渴求。诗人以思念为中心,以夫妻、情侣、家庭伦理为表现的重点,把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性特征表现得十分鲜明。这里固然传达出了人间至尊至重的“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底蕴和文化价值理念,并以此为前提,向浩瀚的自然提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和“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深沉疑问与探究,同时也不看轻人间的至爱真情,那“扁舟子”的悠悠的思念和楼上佳人的绵绵不绝的相思,也一样表达出了中国封建社会文人乃至普通人的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表现出了对普通人命运的深切关注。

  我们甚至可以说,月亮的永恒价值与短暂人生的对照,月亮意象与团圆愿望的对应关系,从《春江花月夜》开始,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已经成为情感表达的一种经典的美学风范和艺术形式。我们看看那些后继者所写的有关“月”的作品,就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春江花月夜》的开拓性的意义。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写下一段月夜泛舟古赤壁江上著名的感慨文字:“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是不是在把“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美妙意境,演绎得更加充分?至于月夜相思,则更是在后来一代又一代的诗歌中反复重演。李白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白居易的“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以及本文开头所引的那些流传久远的诗句,更是把我们民族对团圆、对家庭伦理的渴求,表达得更加浓郁而热烈。《春江花月夜》虽不能说是这一切的最初的源头,但以它融唯美的画面、诗情的感悟和哲理的沉思于一体,也足可称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文本,给后代留下了永远不会消逝的文化哺育和精神熏陶。

  而且,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范本,《春江花月夜》还以其核心文本的地位,发挥它的文本扩展的作用。作为诗歌的经典之作,它以语言文字的描绘给人们带来丰富的艺术感悟,而以此为母题的音乐、舞蹈、绘画作品,在一千多年中,也不绝如缕,更加丰富了人们的艺术感受力。在传统诗歌中,能以其原创的文学文本,产生如此多样的辐射作用,也是值得我们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