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我看见了人间真正的泪滴。这样的泪滴对作家来说,是最应该拾取的光明。
我们在人间,就是在尘埃里。尘埃里的光明,注定是泥泞中烂漫的春光,这样的光明带有烟火气,给人湿漉漉的感觉。
解放周末:低头才能看见这光明,这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迟子建:一个作家把自己看得小了,世界就会大了;把自己看得过大,世界就一定小了。一个人要想真正融入世界中,一定要把自己变得小一些,最好小如微尘,这样,世界才能升腾起来。
有时候人们自以为聪明。我曾在一个短篇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个外乡人来到村子里,带来了赚钱的机会,村里人就都不收庄稼,跟着去赚外快了。只有一对智障夫妻,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只知道春种秋收,所以全村只有他们俩把庄稼收回来了。而收回来的第二天,天降大雪,把还没收的庄稼全都盖住了。
这对夫妻用一种天然的气质拥有了真理,他们的心灵没有枷锁,而心灵没有枷锁的人,是非常灿烂的,爆发出来的激情和热量是惊人的。
解放周末:说到激情和热量,大家普遍感觉您的作品总在苍凉中给人留下一丝温暖。是不是知苍凉而后才能感受到温暖?
迟子建:我的小说偏苍凉。人长寿不过百多岁,在宇宙间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瞬间的生命,渴望着苍凉中的温暖,这是人世间最动人的一种情感,也是人性中最柔软的品质。所以,好小说应该具备柔软的品质和诗意,这是我的文学审美追求。
解放周末:有些人认为诗意和温暖与深刻背道而驰。
迟子建:其实,没有抒写苦难,诗意怎么会呈现?没有描写人性的丑陋和寒凉,温暖何来?
我在东北生活,东北的冬天特别长。冬天你从户外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烤烤火。一个在寒冷地区长大的人,心里总会惦记着那团火。我写了这么多的苍凉、这么多的人生不平后,我要看到这团火,体会这团火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