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访谈:惯于长冬(5)

时间:2021-08-31

  最大的恐惧是虚无感

  人物周刊:天命之年,是否能看到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能够达到的高度?

  迟子建:我看不到自己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只知道自己还在渐渐前行。写作的目标,有点像云层堆积的雪山,你仰望着攀爬,以为一点点接近了,但还是无限遥远。也正因如此,文学写作充满了魅力。

  人物周刊:是否相信命运?

  迟子建:我相信命里有我们看不见的手,在把我们推到自己未必想去的路上。

  人物周刊:你愿意谈谈自己的恐惧吗?

  迟子建:因为从小被狗咬过,见到身形威猛的狗,会有恐惧感。还有我怕蛇,怕老鼠,有恐高症(看来我是一个没有高度的人)。哈尔滨冬天空气重度污染时,我去擦窗台渗进来的黑色煤粉,内心也有深深的恐惧。当然,最大的恐惧是虚无感。虚无感就像雾气,淡淡的雾气很美(尤其于文学有利),可是当它是浓雾,将你彻底裹挟的时候,虚无感就会给人恐惧感。

  人物周刊:与粉丝间保持怎样的联系?你会去自己的贴吧看吗?你觉得粉丝和过去所说的读者有无区别?

  迟子建:粉丝和过去的读者还是有区别的。过去的读者可能只关心你的文字,而粉丝除了关注你的文字,还关注你这个人。我会去自己的贴吧看看粉丝们的言论,他们对我的作品不是一味说好,也提出批评意见。他们的意见不像批评家那样以理论为框架,更为中肯。粉丝们给我最大的惊喜是60人联合手抄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所以我拥有了一本最珍贵的书。每年我过生日时,他们都会在贴吧发表祝福,令人感动。

  人物周刊:如果《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人们放弃了丛林生活变成都市人,你会为此感到遗憾么?

  迟子建:当然会很遗憾。但我并不担心会有这种状况出现。因为当年我们试图把他们变为都市人,给他们在城镇造了同一模式的房屋,让他们带着驯鹿下山后,没有多久,这些骨子里流淌着山泉水的鄂温克人,纷纷摆脱束缚,带着他们的驯鹿回到山林,又过起了老日子。

  人物周刊:很多人说现代快餐文化中古老的文明会很快被遗忘,而你的作品则一直在抵抗人们对故土的冷漠和无知。你有感到虚无的时候吗?对抗抑或顺从之?

  迟子建:你提了个很大的问题,也是当代人最该深入思索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文明?文明的标签一定是日新月异的变化吗?其实真正的文明是经过熔炼的黄金,它质地稳定,色泽灿烂,抗拒腐蚀,可以不变。那些打着进步旗号戕害文明的事情,是令人遗憾的。我所能做的,是用笔反映我看到的“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