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作品:鸭如花(3)

时间:2021-08-31
  逃犯沉默了许久,突然软绵绵地说了句:“可我累了,从选出来的那天我就腿发软,老是想往地上坐,我怕走不到铁峰镇了。”

  “你可以去火车站在个车呀!”徐五婆热情地给逃犯设置陷讲,“我给你二百块钱,你去火车站在个车,也就是八十块钱吧,就能跑一趟铁峰。余下的钱你可以买一包烟抽,买点吃的打打牙祭。我知道,下半夜一点有趟火车经过,不少等活的出租车都停在站旁,你去了准能在上。”徐五婆热情洋溢地说着,这时她觉得心不那么郁闷了,已有拨云见日之感。岂料逃犯冷冰冰的一句话又把她推入了深渊:“你明明知道火车站有**,还让我去那里在车,这不是让我去送死么?我不怕死,我也该死,可我死前得成功地口一越铁峰,不然我死了也合不上眼睛!”

  徐五婆暗自叫苦不迭,想着这个逃犯实在难以对付。他会不会杀了自己呢?徐五婆想也许他会,他已经杀了一个人,再杀一个又何妨?坏事就不能有个开头,一旦有了,接连做坏事就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徐五婆想这也是许多罪犯从监狱出来后,还会再度入狱的一个原因。她想自己死了也没什么,主要是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鸭子没人来经营,让她难以瞑目。谁还会在晨露初起时给它们喂食?谁还会在黄昏时去河畔接它们回家?这样一想,徐五婆就有些伤感了。她想为什么逃犯说他该死,可死前必须得回一趟铁峰镇?徐五婆便问:“你非得口铁峰,为的什么?”

  逃犯沉默着,徐五婆想他也许睡着了,可她却听不到鼾声。她试着动了动,可是无能为力,她仍是呆在原处,她想人真是没用的东西,一根绳子就能把你弄得像被扔进屠宰场的猪一样无可奈何。

  逃犯说:“我回铁峰,是为了到父亲坟上给他磕几个头。”逃犯顿了顿,突然带着哭腔说:‘我杀了他!”

  逃犯对徐五婆说,他本不想逃出来的,可他同其他逃跑的四人同在一个国室,他们非要让他一同跑,否则就把他的舌头咬掉。

  逃犯说他也想在死前去跟父亲仟悔,他在看守所里夜夜都梦见父亲和他的食杂店。

  “你父亲在铁峰开着食杂店?”徐五婆问。

  逃犯说:“对,那食杂店很小,可我父亲很喜欢这店。他隔三岔五就推着手推车去上货。刮风下雨的时候,看着他在风雨里拉不动车的样子,心里真不舒服。你别看我五大三粗的,我随的是我妈,我父亲他又矮又瘦。”

  “你杀了你父亲,那你妈呢?”

  “我没杀我妈,她是自己死的。病死的,死了七年了,是肝癌。死前疼得她满炕打滚,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逃犯大声咳嗽了一下,骂了句:“癌症可真不是个东酉!”

  “那你家就没别的兄弟妹妹了?就你一个人?”徐五婆问。

  “我有个姐姐,嫁到内蒙去了。她嫁的那人比我还穷,嫁出去后根本就没钱回娘家了。我妈死的时候,她写来了一封信,说是人都死了,回来也只是哭哭,不顶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