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虎啸龙吟》(3)

时间:2021-08-31

  一切都策划好了,但是我遇到了最大的困难。我的脚不听我的指挥,想让右脚腾空,可是它紧紧地用脚趾抠住毛皮鞋底儿,鞋底儿粘在酷寒的土地上,丝毫不肯像我计画的那样飞翔而起……我转而命令左脚,它倒是抬起来了,可它不是向下滑动,而是挣扎著向上挪去……青春的肌体不服从我的死亡指令,各部分零件出於本能,居然独自求生……

  那一瞬我苦恼之极,生也不成,死也不成,生命为何如此苛待於我?

  一个老兵牵著咻咻吐白气的马走过来,他是负责后卫收容的。他说,曼巴(藏语:医生),拉著我的马尾巴吧,它会把你带到山顶。我看了一眼马毛被汗湿成一缕缕绳子样的军马,它背上驮著掉队者的背包乾粮和武器,已是不堪重负。

  不。我不。我说。

  老兵痛惜地看著我说,你是不是怕它扬起后蹄踢了你?放心吧,它没有那个劲了。在这麼陡的山上。它再累也不敢踢你。只要它的蹄子一松劲,就得滚到峡谷裏去。它是老马了,懂得这个利害。你就大著胆子揪它的尾巴吧。

  我迟疑著。久久没有揪那条马尾。

  不是害怕马,甚至也不是怜悯马。我在考虑自己的尊严。

  一个战士,揪著马尾巴攀越雪山。这是不是比死还让人难堪?

  我的意志做出一个回答,生存的本能做出另一个回答。

  意志终於在本能面前屈服,我伸出手,揪住了马尾巴……

  我的瞳孔看到许多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万水千山之间。他们发生过悲凉或欣喜的故事,被呼啸的山风卷得漫无边际。我为一个20岁的班长换过尸衣,脱下被血染红的军装,清理他口袋裏的遗物。他兜裏装著几块水果糖,纸都磨光了,糖块像个斑驳的小乌龟,沾著他的血迹……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的兜裏也有和他一样的水果糖,这件小小的物品使我觉得他是兄弟。  我们把他肚子上覆盖的铁瓷碗取下来。碗裏扣著的,是他流出的肠子——敌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腹腔。严寒使掉出的肠管变得像水泥一样坚硬,没有办法再填回他的肚子裏去了。

  我们给他换上崭新的军装,把风纪扣严严实实地系好。除了他的腰间因为膨出的肠子,扎了皮带也显得有些臃肿,真是一个精干的小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