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人性的回归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从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湘西特有的自然美是由水构成的,水是湘西自然世界的主体形象,在边城中老老少少聪明、正直、勇敢、耐劳的品格,大概也与水相关联吧。老船夫的“渡船”犹如梵高画笔下的“农鞋”,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器物存在,而是彰显存在者天然而无蔽生存状态的艺术窗口,透过船的意象,我们窥视到那些以水为生的船工、纤夫、水手以及娼妓真实的人生,他们宛如漂泊无依的浮萍,找不到可以靠岸的码头,但就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生活中,他们也依然保持着人性坚韧的品性和对待生命的坦荡超然。在沈从文的笔下,这里的人们勇于担当起自己的命运,绝不逃避自己的责任,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知道可怜自己。
古风古仪的老船夫一生与人为善,喜将沽酒、烟草递与人品咂,不喜人与自己多余的酬劳。他的目光如同晚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愈老而愈明亮了,心境也愈像水,流过风浪和碎石后,静静看着远处落崖上的月起月落,了然自己的年光和后辈的年华。“该来的还是要来”,什么都不必怕,唯念儿女的成长,那“顺其自然”中少了自己的照料和陪伴,会不会多些风沙与险滩。其实在大限面前,能开阔的早已开阔,能努力的都做尽了后,明白什么是必然和无争,也含了对翠翠,对这块土地的信心。沈从文曾经这样谈论自己:我到北京城将近六十年,生命已濒于衰老迟暮,情绪始终若停顿在一种婴儿状态中。这“婴儿状态”用来形容老船夫可谓逼真而传神。
“婴儿状态”是人的原生状态。它是人朴质无华的天性,在婴儿状态的世界里,省略掉了复杂、丑陋、仇恨、恶意、心术、计谋、倾轧、尔虞我诈……。而在婴儿般的目光里,绝无“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啄了我,我啄了你”的紧张与恐怖,只是一个蓝晶晶的世界,这个世界清明,充满温馨。这并不是消极遁世,也不是人性的软弱与退缩,而是达观而又淡泊的心境,是人与自然的高度契合,是心灵无限之自由。
荣格指出:水往往是母亲的原型。爷爷在翠翠母亲去世后,一直承担着母亲的角色,悉心呵护着翠翠。翠翠在爷爷去世之后,似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痛哭”了一个夜晚。痛哭之后,翠翠成长了,她接过了“渡船”,也承接了那一份传统的天性的纯真与朴实。尽管“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但翠翠已经足够的勇敢去承担命运本身。
溪边的白塔倒下了,又重新建立起来。在《边城》曲折哀婉的爱情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意义:自然天籁的人情事理,世代延绵的古风传习——那份贴近人性的自然、优美、和谐与丰富,就像那平静温柔的边城之水,绿意中隐藏着诗情蓬勃的原初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