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从文《边城》的心理分析(3)

时间:2021-08-31

  轮回的悲歌

  《边城》以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故事作为主线,同时,小说中也暗含了翠翠母亲的爱情故事,两段故事都带有悲剧意味。

  黑格尔说:悲剧不是个人的偶然的原因造成的,悲剧的根源是两种现实的伦理力量的冲突。冲突双方所代表的伦理力量都是合理的,但同时都有道德上的片面性。每一方又都坚持自己的片面性而损害对方的合理性。这样两种善的斗争就必然引起悲剧的冲突。那么在翠翠母女的爱情故事里有着什么样的冲突呢?

  小说的开篇就掺杂着淡淡的苦味,那是有关翠翠母亲的爱情故事。描写他们爱情故事的文字虽然有限,但还是能梳理出大致的情节来:故事的主角是翠翠的母亲和屯兵,翠翠母亲乖得使人“怜爱”,且“善于唱歌”;屯兵装束起来也常使“乡下女孩子动心”,同时,还是“当地唱歌的第一手,能用各种比喻解释“爱与憎的结子”。十五年前,他们唱歌相熟后相爱,背着年老的船夫秘密发生了暧昧关系,有了小孩,但结婚不成,曾经相约一起向下游逃去。但是,在传统文化教育下的翠翠母亲,一方面拥有自由恋爱的勇气,另一方面却舍不得年老孤独的父亲,屯兵同样面对着双重文化的压力,一方面想要爱情,另一方面又担心私奔所带来的对军人名誉的损坏,“一个违背了军人的责任,一个却必得离开孤独的父亲”,经过一番思考,“一同去生既无法聚首,一同去死当无人可以阻拦”,后来屯兵首先服毒,翠翠出生后,翠翠母亲到溪边故意吃了许多冷水死去。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讲,翠翠与屯兵面对着本我与超我的冲突,湘西人信奉淳朴与自然之风,这是他们原始的生命力;而另一方面又面对着传统儒家文化意识的影响,他们无法做到不忠不孝,这是他们意识中的超我部分。

  生命在一种无法预测的人生浪涛里沉浮, 在文化的冲突下,翠翠母亲的爱情匆匆收场,女儿翠翠又似乎在重演着母亲的宿命。她的命运虽然一波三折,由一连串的失去所构成。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安宁和灵慧的,用一种淡然的态度和沉默来应对喧嚣多变的外在,用透明的心性化解外来的干扰,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命运的不公,在本我与超我的冲突中,翠翠用一种中国最传统的“顺其自然”的方式达到内心的平衡,接受命运中可能到来的一切。

  傩送对翠翠的爱是明确的,但兄弟的情义让他无力做出选择,大老的意外死亡让傩送陷入纠结之中,“二老想起他的哥哥,便把这件事曲解了。他有一点愤愤不平,有一点儿气恼。” 在无意识中,傩送认同了作为杀人凶手的身份,或许,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出走。

  此外,翠翠生活的时代,与母亲生活的时代又有所不同,已经展现出现代物质文化的影响。碾坊横亘在他们中间,要渡船与要碾坊,这实质上是要爱情与要金钱的抉择,是物质对爱情的介入。“爸爸,你以为这事为你,家中多座碾坊多个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应了……我还不知道我应当得座碾坊,还是应当得一只渡船: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在傩送对父亲的回答里,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样情欲与世俗、义与利、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翠翠的单纯与质朴让我们想起《聊斋》的婴宁、小翠等形象。她们都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长大,天真烂漫,自由自在,似乎都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束缚,不受礼教侵染,不受庸俗的世态人情玷污,性格纯真到近乎透明的程度。此外,还有曹植笔下的洛神,屈原诗中的山鬼、湘夫人,她们都有一种冶艳、清丽、忧郁之美, 飘忽不定,若即若离,或伫山之阿,或倚水之唇,她们都是山水间的精魄与灵气的化身。然而他们的美都若昙花一现,最终面对的是悲苦的命运。

  爷爷似乎已经预见到了翠翠与母亲相同的命运,他“手攀引着横缆,注目溪面的薄雾,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情欲与世俗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让翠翠的爱情蒙上了冥冥的雾霭,就像那纷乱而朦胧的河水,翠翠的爱情命运似乎也将变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