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在文化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边城》《长河》论(3)

时间:2021-08-31

  《长河》:“现代化”进程中的性格变异

  《长河》是《边城》的姐妹篇,它提供的人生图景.已经不再是《边城》里的自主自为的原生态生活形态.而是经历过“现代化”变故、战乱和苦痛的新湘西了;

  因为现实中的变化和作者心中的理想湘西文明越来越远.沈从文敏锐她感受到这种不和谐的状况: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具体的东西,不过是点缀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愉人一“而‘.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的进步。试仔细注意,伊见出变化中堕落趋势’。I=I;Pi而湘西乡村的堕落,在《长河》里.具体表现为人物在巨压下的性格变异,乡村人文精神的湮灭和湘西儿女原始生命力的日渐丧失。 生活在一个急剧变化的情境中.造成湘西民众对一切外来事物敏感和怀疑的心态,自“改土归流”以来的历次外部势力在湘西的运动无一不是以战乱、流血和湘西民众的利益极大损失为结果的,所以当听说“新生活”就要上来了、妇人“不免惶恐之至“1=li PST”而老水手虽然秉承传统美德和操守、又见过世面,谙知世事变化。却也因为惶恐而将一个江湖艺人误认为是“新生活”的探子,从而引起一场虚惊。在这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失去自信力的灵魂。

  这种心态的产生,历史的因素可以上溯到清代封建统治者对湘西民众的镇压和屠杀,这种以天下一统为目的的民族灭绝和文化摧残行动,虽然在历史层面据说有着进步性,但是从民众的利益的层面出爱.无论如何不能认为以数百万无辜者的血为代价的运动是历史的进步、更为可怕的是,历史的阴影和现实的残酷(如蒋政权对苗民正当要求的漠视和镇压)成功地消解了缘自自由生命的自信.使民众在强权面前失去判断力,从而导致命运的不可知和灵魂的麻木。而外来文化作为强权的语境,同样成功地消解湘西民族j地方文化.中原封建文化随着清兵的大刀碉堡一同到来,其代价正是百万苗民的无辜喋血,历代湖广总督统治下,苗民聚居地的面积不断缩小:在湘西民众眼中,强权的章法制度和札义道德几乎等同于强权本身,像阉割身体一样阉割文化。而反抗基政的革命.到了湘西却成了当权者屠杀各族人民的又一种借口《辛亥革命的一课》、收入《从文自传》),因此,在失掉了自信力和判断力的湘西人的观念中。外来的东西无论居心何在。总是危险和不可捉摸的。这种心态.也正是乡村由合理的自我保护转向过分的排外守旧和狭隘地方主义的关键性因素。

  夭夭身上还有翠翠的影子,但是她的从容镇定却也是被急剧变化的环境所迫,并非人物自身所求的生存状态。至少,人见人爱的翠翠不必担心被人调戏、只须将自己的美处自然展现:而夭夭作为一个活拨、乖巧、纯洁的少女。却要随时提防邪恶势力的侵犯,从而不得不以不卑不亢作为基本的交往技巧,这已经是将人的自然本心小心隐藏起来、用从险恶社会中习得的自我保护方法维护自己的正常方式了。然而这样的方式,必然造成夭夭心理压力,迫使她不容易在其爱来临时.及时进入状况因此,生存环境的变化,导致湘西儿女失去原始生命的活力,只是一个程度深浅和时间早晚的事。

  《长河》中的乡村,已经不是《边城》里温情脉脉的入生形式了、日见增长的恐惧、不安和躁动。迫使湘西儿女不得不像他们的敌人一样行事。作为生命形式中强悍力址的代表,三黑子的自发权力要求我当了主席一定要枪毙好多好多人、做官的不好,也要枪毙。竟和幻想革命成功后统治未庄的阿Q那么相似,又与保安队长的劣行同根同源:权力至上的社会结构中。人的个体空间、由社会契约形成的公理正义和法制观念统统不可得.如果这就是.现代化,的现实运作的话,这可就大可怕了。很明显,这种权力的渴望心态并非湘西原始宗法杜会的土产,而是外来势力长期滥用基力的结果;保安队长的今天就是三黑子的明天‘这正是悲剧所在,要战胜强权。首先必须创造强权;要打倒奴隶主,就得翻身自己作奴隶主。很不幸、这是湘西儿女向不断压迫、打击他们的外部世界学到的最!要的东西。

  原始宗法制—源于共同血缘的家族制度转型为源于共同利益封建宗法制,是湘西乡村人文精神祠敝的另一种表现。异族通婚造成血缘杂乱这种原始禁忌,在原生态社会中往往表现为精神上的压抑和观念上的不允许,翠翠的母亲自寻短见,并非族权使然而是性格中悲剧性因滚的作用:逃跑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她却舍不得离开父亲,无远走的勇气。而《长河》里讲到的将通奸女子沉潭发卖,却是宗族权力强迫的结果其本原因素是防企私有财产的丧失和家族名誉的损失,更暗合明季以降,座学灭人欲(同时又是极端变态的纵欲)的精神指向,“但自然也不真正讨厌那个年轻健康光鲜鲜的肉体。讨厌的或许倒是肉体被外人享受”。由此可以看到、封建宗族的人身依附关系,特别是将女性视为私有财产的观念和行为,在原始宗族中并不是普遍现象。而封建宗族统治造成民众自发的社会契约一人与入之间的自然诚信类系倒退回臣民对主人的依附关系、势必导致和谐的人阮关系被相互倾轧的利益趋向所取代,茶偏变成吕家坪、人心不古、正是时代趋势使然。

  沈从文笔下的现实湘西,虽有人性美的亮色存在,但是总也无法掩盖人文沦丧的悲剧性趋向。湘西儿女心灵层面上就在逐渐丧失自我,本来声称拯救人性、重建人格的乡村现代化运动远不能阻止情况恶化,反而在具体动作中充当了毁灭湘西民族地方特性的一柄双刃剑。这就是令人沮丧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