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边城》中的黄昏意象(3)

时间:2021-08-31

  二、黄昏意象:生命意识的独语

  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黄昏是很容易与爷爷形成自然对应的,一日之暮与一生之暮是异质同构关系。爷爷热诚坦荡,然而却总免不掉一分无法把握人生的苍凉,“弄溪终日到黄昏,照秋数来白发根”,在心灵似乎得以净化的过程中有一种潜在的忧郁,文中多处以“疲倦”、“累了”、“老了”、“睡着”、“休息”等暗示爷爷的死。黄昏,是一个挥手告别的老人的闭幕式。在生命的推移上,一天的时间推移与人的生命历程同步运行,是导致作家开展生命思考的原因所在,我们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翠翠会在黄昏想到爷爷的死,爷爷又为什么多次想到自己的身后事。

  黄昏与爷爷的契合,是自然界与生命律动的一致。老人的对立面,主要是自然之流,而不是社会,这样的老人形象不会成为蕴涵深刻社会悲剧的角色,而主要是健康单纯的人生形式的象征,所以爷爷去世的晚上,白塔轰然倒塌。对老人来说,漫长的人生之旅经历过了,他有着一种超然的大度和宽容,生命之黄昏,是最珍贵的参照和启示。因为感觉到人生的沉重和生命的有限,作品的形象夹杂着忧郁,但由于仍然属于感受生命的一种审美经验而非社会经验,所以又有些美丽。《边城》写于上世纪30年代,与同时期的乡土小说相比,作家在人物审美选择上的特点非常明确。

  黄昏的意指特征注定了当它与翠翠关联时,既有对自然美丽的歌赞,又有青春落寞的感怀,在这一意象反复指示下,翠翠的命运充满伤感。翠翠天真可爱,仿佛由自然的精华凝聚而成,在这一形象身上,体现了作家更细致的感情色彩,她不可能承担社会关系中的角色。翠翠情窦初开的懵懂情感,在一个善的世界里,由于误会,由于不可知的东西而无法走上人们希望的轨道,爱与美不能结出善果而引起的失落情怀,构成了作家主体价值失落悲慨的泛化。黄昏作为翠翠的活动背景,自然,翠翠的梦中就带了忧郁色彩,当翠翠的希望融入黄昏时,也注定会失落。作为自然景观的黄昏,与浸透着作家生命体验的黄昏发生同化,黄昏升华为生命的大写意。

  黄昏与翠翠的契合点在于情绪上的共通之处。红颜薄命不管多么经不住推敲,但却道出了美的悲剧性。翠翠是青春与美的象征,源于生命共感,作者写出无限伤情,拓展了作品的深度与广度,从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对翠翠形象的关注,来自作家的艺术追求,沈从文追求生命的纯美与艺术的纯美,翠翠正好是恰贴的载体。黄昏对于翠翠生命的影响,作为一种潜在能量早已蕴涵在规定性的趋向中,即将到来的黑暗预示着事物发展的必然结局。黄昏时候翠翠孤独地等待着傩送归来,正是传统文化中 “临路望所思,日夕复不来”的日暮相思模式。

  沈从文的《边城》与废名的作品有着精神上的相通,“小说里的人物,不论老的少的村的俏的,都在这一空气里行动,好像是在黄昏天气,在这时候暮色之中一切生物无生物都消失在里面了”⑨。黄昏意象与翠翠、爷爷在语义关联上,不仅仅是一种背景与人物的关系,也不仅仅是一种说明和被说明的关系。黄昏与翠翠、爷爷的连接点是一种生命的隐喻:青春美丽与智慧通达的人生都要受陨,个体的人生悲剧感油然而生。少女、老人作为语词,其隐喻特征是约定俗成的,少女、老人正好成为生命里程中的两极,黄昏与少女形成反照,而与老人则同化为一体。

  《边城》中反复使用这种叙述方式,翠翠与爷爷作为生命的互补,对人的审美生命是一个非常有力的说明。因为理想的生命情感产生于对人生的抽象,因此总与生活对立,老人在雨夜飘逝,翠翠在河边失落了幸福之梦。生命,充满了神奇、诱惑和注定的悖论。出于人类本性的爱和美,是沈从文的人生理想,日出日落,恰是自然界永恒的生命节奏。当少女与黄昏联系起来的时候,用意在于表达青春寂寞无主的心态;当老人与黄昏联系起来时,更多地用于抒发广泛而深沉的人生感慨。日出日落本是与卿何干的自然景象,但却触到了作家敏感的神经,于前者是难言的惆怅,于后者是无奈的从容;在前者是“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于后者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