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边城》的艺术美质(3)

时间:2021-08-31

  二、质朴、清新、自然、含蓄的艺术风格.

  细读沈从文的《边城》,就会感受到他似乎是诉说着一个悠远的爱情牧歌,无论是翠翠,还是她的父母,冥冥中好像有宿命纠缠似的,尽管她们美好、恬静、是自然之子,他们的人生却同样令人悲哀,有一股扼腕之痛.他似乎要带给我们的就是那一股莫名的人间惆怅之感.沈从文的作品中并没有直接的叙述翠翠父母的爱情与死亡.他是从叙述中的交待,爷爷和杨马兵的回忆来让我们知道当年的那个故事.汪曾祺称“《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很深的悲剧感.”可以说,在翠翠这个温暖恬静的爱情梦的后面,她父母的非正常死亡始终就像一个咒语,影印在翠翠的头上,使得老船夫“因为翠翠的成长,使祖父记起了些旧事,从掩埋在一大堆时间里的故事中,重新找回了些东西.这些东西压在心上很显然是有些份量的.”这无形的“份量”正是让我们难以轻松的原因.翠翠会步她母亲的后尘吗?还是她会找到她自己的幸福.从爷爷的回忆中,我们知道当年翠翠的母亲也是一个活泼、天真,“乖得使人怜爱”的摆渡女孩,她让人喜欢让人爱慕,杨马兵也是给她唱歌的其中之一的追求者,而翠翠母亲只爱那个“穿起绿盘云得胜褂,包青绉绸包头”的绿营屯戍兵.他们“一个在半山上竹篁里砍竹子,一个在溪面渡船上拉船.”她不象翠翠那么害羞,却有苗人姑娘的大胆,在青山碧水之间与情郎对歌,她的爱热烈蓬勃,可是这样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姑娘为什么会放弃生命呢?研究者认为或许是民族成分不对,或许是军人不能与当地百姓通婚,更或许是门户财富不对,可是,无论二人不能结婚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在相爱之前就一定是知道这个结局的,因为老船夫显然不是婚姻的反对者,可以说,他们的命运早就横在前面等着她们了。

  翠翠的成长似乎是她母亲的翻版,只是更为安谧、详和,象林中的小兽,她一天天的长大,也让爷爷为她的命运而一天天的担心.她会和她的母亲有一样的命运吗?这也是我们每个读者所担心的.翠翠不会唱歌,甚至遇见喜欢的人也“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样,回头便向山竹林跑了”,这就让人更加担心这个柔弱女孩的命运了.她的孤儿身份使她渴望爱情,她与傩送的初次相遇就两情相悦,坚定不移了.一个是非他不嫁,一个是非她不娶.都对对方充满了信心,当天宝大老也喜欢上翠翠,甚至托人做媒,当弟弟的却自信的说:“大老,你信不信这女子心上早已有了个人?”他们在这之前既没有相互对山歌,又没有月下相会,只是凭着对爱的直觉感应.可是直觉偏偏是个把握不住的东西,不然翠翠为什么在二老的山歌声中只会做梦去采虎耳草呢?虽然它暗示着爱情的萌动却也投下了对爱误解的影子.“自然越是平静,自然人越显得悲哀,一个更大的命运影罩住他们的生存”.这就是始终笼罩在人事面前那片莫名担忧之情.当我们看到王团总要用一座碾坊作为陪嫁,看中了傩送时,不由更加担忧起来,渡船竞争的过碾坊吗?这个担忧还没有平息,又传来大老落水身亡的消息以及顺顺父子对老船夫的误解,这接二连三人事的变动破坏了原来和平的境界,翠翠的命运变得前途未卜.难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吗?翠翠的血管毕竟流着她父母的血,虽然她不能去斗争,她的心里埋藏极深,却也在不经意中维护自己的幸福.她会唱:“白鸡关出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团总的小姐派第一.”这“团总的小姐”就是她潜意识中会破坏自己幸福的假想敌.雷雨之夜,爷爷去逝了,船总顺顺在安排完爷爷的丧事后也愿意把翠翠接到他家去,事情似乎峰回路转,傩送只是因为父亲逼他接受碾坊而赌气出走,而现在只要他回来就皆大欢喜了.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荼峒来”.甚至作者还说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命运难道就这样捉弄人吗?当一切外在的原因消失后,命运就充当了审判的角色.可是翠翠的生命开始觉醒,她拒绝了去船总家,而是自有主张地在那里等着爱人,因为他“也许明天回来”.这种等待的本身就是这个柔弱的女孩对命运的反抗.我们所感到的灵魂的震荡不是由她的“等待”的行为所得来的.傩送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不知道,可是翠翠一定会等待下去.在茶峒,女孩十五六岁就该出嫁了,翠翠已经“满十五进十六了”,到了应该出嫁的年龄了,却选择在青山绿水间等待爱人,这种等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辈子呀! 小说无意追求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而是着力描绘人物的内心感情.整个作品是那样浑朴天成,如同作家笔下的溪水,顺着山势,或急或缓,自然流淌,毫无人为造作之感.小说的语言也与所表现的内容和谐统一,质朴、清新、自然、含蓄,处处蕰含着浓郁的诗情,字字浸渍着作家的温暖.表现在语言上,沈从文去掉了喧嚣的词藻,去掉了色彩强烈的句子,只求“言语的亲切”.那些看来不用心修饰而却又是很考究的句子,以自然为最高修饰原则,以恬静之美为最高美学风范,构成了沈从文的叙事风格.

  除了语言的诗化、散文化外,《边城》人物对话的语言也很有个性化,非常符合对话人的身份,让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比如有一年端午节之际,翠翠和外祖父商量谁去看龙船:

  见祖父不在说话,翠翠就说:“我走了,谁陪你?”祖父说:“你走了,船陪我.”翠翠把一对眉皱拢去苦笑着,“船陪你,嘿,嘿,船陪你.爷爷,你真是,只有这只宝贝船!”在这里,少女翠翠的天真烂漫,外祖父的爽朗风趣都跃然纸上.

  《边城》在艺术上的另一个重要成就是其出色的心理描写,作者对人物的心理描写的揣摩十分透彻、贴切,以至于让有的女性感叹说:“沈从文是个男的,怎么能够把女孩子的心理琢磨这么透.《边城》中有几处都写到了少女翠翠在初涉爱情时的矜持、害羞而又怦然心动的细微心理.她在初遇二老时曾因误解骂过他,然而当她回去听说此人就是浑名“岳云”的傩送时,到了家,“另外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翠翠情窦初开,这种爱情心理是十分含蓄的.然而后来第一个来他家提亲的却是老大天保:“翠翠弄明白了,人来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头抬起,心怦怦地跳着,脸烧得厉害,仍然剥她的豌豆,且随手把空豆荚抛到水中去,望着它们在流水中从从容容地流去,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这里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少女的惊愕和极度失望、掩饰的心理过程,让人难以忘怀。

  《边城》的结构也是十分精巧的,这是一部长篇小说,有二十一章组成,恰似有各个乐部共鸣所组成的一部交响曲,内在的连贯是十分紧密的,然而拆开来看又可单独组成一个个精美的故事,很好地体现了沈从文追求小说结构匀称的美学主张.尤其是小说的结尾,具有蕰藉含蓄、回味无穷的味道,十分耐人咀嚼,让人感到一种忧伤、缺憾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