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顾客微小说

时间:2021-08-31

  单位通知了我,明天正式上班。这意味着我冲出人生的起跑线,开始在生活的道路上驰骋。对于校运会上得过好名次的短跑运动员来说,我当然懂得发令枪响的刹那间,以正确的姿势冲出第一步的重要意义。这在整个赛程中始终保持必胜的信念和良好的竞技状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长跑就不一定了,漫漫的生活道路,似乎用不着那么认真,但我还是认为,最好不要疏忽人生的每一步,特别是这迈开的第一步,我将全力以赴地投入这新生活!

  天一大亮,全家人就忙开了。妈妈硬要帮我梳头。没办法,我只好装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坐在她跟前,任她摆弄我那一头披肩的长发。整整折腾了一个钟头,变换了各种发式,最后还是决定扎我平时既省时、又省事的‘马尾巴’。

  可怜的爸爸,左手拿着描眉笔,右腋下夹着橡皮钢针梳,肩上搭着一条扎辫子的彩绸带,双手还捧着一面照着我脸庞的方镜,不时扶扶眼镜,强作笑脸说:“行啦,行啦,我看这就挺好。”

  “这辈子你为你的亲生女儿操过啥心?”妈妈气乎乎地从爸爸腋下抽出钢针梳,一阵猛梳。我只好咬着牙忍着头发拉扯的疼痛。梳子又插到爸爸腋下,妈妈那机关枪一样的嘴可没停:“你就不能把镜子捧捧好?帮我们办事,能像扶你的眼睛那样勤快就好了!”奶奶过来,把皮帽子往爸爸头上一扣,把我的背包和围巾往爸爸胳膊上一挂在,我双膝上铺了一块干毛巾,往我手里塞了一只热乎乎的茶叶蛋,说:“给,趁热吃了。上班干活不比在家,人要放机灵点,跟着别人干,别性急。别人不急,你也不急,别人不干,你也趁早歇着。你的身子骨嫩,别和那些积极分子铆着劲儿干!”

  “你那叫啥哲学嘛?”坐在沙发上为妈妈当参谋的爷爷,在报纸后面发表议论了:“在单位和同事搞好关系,尊重师傅,服从领导,那才是真的。”

  “什么这学那学,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我一睁眼就为你们忙吃忙喝,连气都没喘一口。你倒好,昨晚上猫尿又灌多了,到现在还说醉话,没见你孙女还拖着拖鞋?还不去帮她把皮鞋找出来,在这儿看什么短命报纸?”

  爷爷赶紧将报纸叠好塞进口袋,说:“不就喝了两杯吗?舌尖都没辣,还会醉人?好、好、好,我去找……给我一个大方向,大致在哪儿?”

  从镜子里瞧见爷爷那找鞋子的狼狈相,我真想笑。我们家这典型的半边天主义常常弄得人啼笑皆非。我早就下了决心,今后挑男人,非要挑一个关键时候能搧我嘴巴子的不可,像爸爸和爷爷这副窝囊相,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必须纠正这阴盛阳衰局面。

  好不容易盼来妈妈一声,“好了。”我两脚准确地往爷爷送来的皮鞋里一伸,迅速从爸爸臂上拉下背包和围巾,把一个剥了壳的茶叶蛋塞进他那因惊讶而张开的嘴里,把另一只没剥壳的顺手塞进还没起身的爷爷兜里,猫身从围着我的人缝中钻出,把包往肩上一甩,大叫一声:“大家再见!”像只小鹿蹦到门外。不管他们在后面咋呼什么,全被我带上的门关住了。

  师傅进货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应付这面包专柜。师傅的话说对了,早上没什么人来。早知如此,真该带《趣味数学》来看看。二楼的那位师傅真有意思,他完全按室内播放的音乐节奏打扫店堂。搬桌拉椅,带扫地,统统落在点子上。乐曲是经过严格选择的,既不是迪斯科,也不是爵士乐,曲调清朗明快,连我也忍不住用脚尖点着它的拍子。

  “同志,麻烦你给我来十客‘三明治’”。一个二十八九的小伙子把一只塑料丝编织的大红提包放在柜台上,掏出一张十元折皱的人民币,双手揉平在玻璃柜面上,用温和语调,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冲我说。

  真是鲁班门前耍大斧,在南方大城市里卖弄这种京腔,他可看错人了。我们全家都是北方人,和他对上几句北方话,他准露馅儿不可。我想说上两句,让他见识一下纯正的普通话。可什么是‘三明治’呢?我伸长了脖子,找遍了所有的标价牌,没有‘三明治’这个称呼。又看看还没进货的空空货架,只好抱着歉意说:“也许刚脱销,不过我们马上就进货了,你是否能等一等……”

  他无声地笑着,那神情,看上去有点憨傻。我真怀疑他是神经病?他用手指着一种中间夹有红肠的小面包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怪我没说清楚。‘三明治’是外来语,就是夹馅面包的意思。”

  一阵燥热从耳根直烫到脸上,一团怒火从心头直窜上脑门儿,我在这儿是给这些嬉皮士随便揶揄的吗?我一动不动,对他怒目而视。

  瞧,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举起一只手在额角敬礼似的碰了碰说:“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全是我的错。我要是说‘红肠三明治’也许你就明白了……也许……”他另一只手仍然指着那种面包,看样子,确实不像故意作弄人。

  我随手抽出一个大纸袋,想熟练地用手分出开口,以显示我非等闲之辈。谁知那纸袋偏不帮忙,又干又脆,一撑就破。我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一个,小心翼翼用指甲拨开一个小口。他在一边轻轻提醒地说:“不妨吹一下试试?”我瞟了他一眼,找不出丝毫嘲讽的痕迹。我照他的建议轻轻一吹。果然灵验!我对他报以一笑,刚才的不愉快,冰消雪融了。好不容易才把那十个红肠小面包全都红肠朝上整齐装好,最后几个,还是他帮我捧着袋子,才放好的。就这样,袋口还是撑破了一点儿。我对他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他忙说:“没关系,回去我就把上面的吃掉了。不碍事的。”

  收了钱,找了零。我说:“请点一点。”

  他倒真当回事地认真数了起来。点完,“嗯”了一声又数一遍。数完后,盯着那些钱想了一会儿,这才一拍脑袋说:“啊我找出毛病来了,这是新手常犯的小错。看来你在家也不经常买东西。”他把钱理好,在柜台上剁齐,像打扑克一样一张张捻开,摊在柜台上说:“第一种是过分自信的心理造成的。我给了你十元,买面包应付一元四角,十减一等于九,你就很自信地找了我九元,忘记了那四角必须当成整数减。也就减法里的退位。十减二等于八。你应该先给我八元,再算零头的角票,这样又快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