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雪的散文(3)

时间:2021-08-31

  森林里的野鸟吱吱喳喳地叫得十分动听,坐在河边的我却有了一丝恐惧,忽然发现溪水里游来了一条花花绿绿的水蛇,吓得我大声喊着爸爸,冲进了了那条茅草路,跑着跑着路没有了,我奔着爸爸应答的声音走进了荒草丛中,只觉得那些茂密的蒿草枝蔓缠络有树一样高,我被包裹在其中绝望地哭喊着,最后是爸爸那虎口萎缩的手像强有力的老树根一样缠住了我的细腰,将我从草里拎了出来!

  ……

  “那天你不是好声儿地叫,我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可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被蛇咬了呢!”爸爸拉着我的手又一次提起了这件让他刻骨铭心的往事!

  清明节前一天的夜里,我就这么拉着父亲枯干的手和他一起回忆着过去,说着说着,衰老的爸爸睡着了,我轻轻放开爸爸的手,闭了灯,窗外路灯映射着飞雪,无声地扑打着窗子,屋子里石英钟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咔”声,那是时间匆匆的脚步,告诉我陪伴爸爸的时日不多了,于是我又去抓住了爸爸的手,望着窗外,不觉泪眼模糊……

  二、妈妈的坟

  第二天是清明节,天还是飘着雪花,冷风冻得人们缩着脖子,可是街上还是人头攒动,人们都忙着在路边摊贩那里买来纸钱和塑料花去上坟。

  汽车迎着雪从县城向着老家奔驰,因为妈妈长眠在了故乡老爷岭的山坡上,

  踩着刚刚落下鹅绒般的薄雪,我们向着山坡上的那片松林进发,我知道妈妈正在山坡上望着我们呢!

  走到半山腰,天忽然晴了,一大片白桦林的枝头挂着毛绒绒的白雪,衬着蓝天煞是好看,太阳暖融融地就像妈妈的手一样!

  “咱妈活着时候性格就好,每次来扫墓也都是晴天,热热乎乎的!”妹妹说。

  是呀,妈妈这一生从来没有脾气,和爸爸也没有红过一次脸,对孩子也都是散放散养,没有打过骂过我们,记忆中的每一天她都在面带着慈祥的笑容忙着为一大家子人准备着饭食。

  合作化以后,孩子一个个来到人世,家里老老小小最多时有十一口人,可是生产队里却越来越穷,够不够三百六,每人一天的苞米毛粮,根本填不饱孩子们的肚皮,越没有油水越能吃,记得十岁那年我一口气竟能吃三大二碗大馇子粥,还是吃不饱,妈妈怕撑坏了脾,可是我还是央求妈妈:再吃点儿稀的行不行?……再吃块饼子可不可以?……

  那时最盼望的是回家吃饭,每天放学一走到胡同口就能闻到妈妈煮得芸豆大馇子粥的香味,妈妈总是能想着办法让仅有的食材变出许多花样来慰藉我们的辘辘饥肠。

  早春,积雪刚刚化开,妈妈就会带着我们去野地里挖婆婆丁和小根蒜。虽然冻土上的菜刚刚冒出紫色的细芽儿,可是也会让餐桌上多了盘儿诱人的蘸酱菜,尤其是婆婆丁和着玉米面蒸出的菜团子,又好吃,又省粮;小根蒜剁碎和在面糊糊里烙出的饼是我们盼望了一冬天的才能吃到的美味。

  随着春天将枯干了一个冬天的山野铺成一张缀满了绿草山花的大毯子,妈妈每天都会从山里背回来各种各样的山菜,如:山芹菜、刺嫩芽、山糜子、广东菜、猴子腿儿……我最喜欢的还是山芹菜,因为不单单炒着吃有一股野性的味道,妈妈还会做馅儿包菜包子,平时粗糙的玉米面配着爽口的山芹菜馅儿,秃噜噜就下肚了,特别顺畅!

  夏天到了,园子里的菜也下来了,妈妈会在开满洁白花朵的韭菜地,伴着纷飞的蝴蝶和蜜蜂割一些嫩韭菜,回到茅草屋里切成馅儿,拌好铺在鏊子上煎饼的表面,随着鏊子下木柈子噼里啪啦燃烧,一会儿屋子里就会蒸腾着诱人的香气,妈妈用一块儿铁片儿齐着四圈启下煎饼,包成四四方方的韭菜合子,分给等在身边留着口水的孩子们!

  雨后的中午,妈妈还会提着荆条筐钻进豆角地,任雨后湿漉漉叶子打湿衣服,然后再去土豆地扒出一些红土豆,到山脚下那条小河里,将装满土豆的篮子浸在河水里让我们赤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踏来踏去,将土豆皮儿蹭掉,去掉了皮儿的红土豆变成了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白胖子,勾引着我们肚子里馋虫儿。

  回到家里,我们会围在灶台旁,看着妈妈从瓷坛子里舀出一点荤油,磕到锅底儿,等着油伴着灶膛里木柈子噼噼啵啵的火苗发出了吱吱啦啦的声响,妈妈将切好的葱花往锅里一放,滋啦啦冲出的葱香味儿弥漫着浓浓地诱惑!一锅豆角炖上了,上面还摆满了切成两半儿的土豆。下一步,妈妈还要在锅沿儿的一圈儿贴上玉米面儿饼子:妈妈从瓦盆儿里揪出一团玉米面,在手里抟成一团,远远地一抛,饼子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贴在了铁锅的腰儿上……

  秋天到了,山里的各种蘑菇也在一场秋雨的滋润下,从厚厚的草叶子下和棵棵倒木上齐刷刷探出了小脑袋瓜,这时妈妈会和后屋的姨奶奶,西院的于大婶儿,东院儿的苏大娘结伴儿去山里采蘑菇。我也会在放学之后沿着山路去迎接妈妈,因为妈妈一定是会背着一大筐蘑菇回来的!每次我都会用自己的大嗓门儿喊着妈妈,那声音碰撞着山崖发出悠长的回音儿,远远的山里总会传来妈妈欢喜地应答!

  我问妈妈:“我怎么一喊你就能听到?”

  “你那声音像老牛似的,山都让你震得乱颤,我哪能听不到呢!”看着儿子,妈妈一脸的慈祥。

  ……而今妈妈静静地睡在了她曾经采山的松林里,无论我的声音多么高亢,也不会听不见母亲的应答了,真是痛煞人也!

  我围着妈妈的坟将掉落的砖块从冻雪里敲下来,摞在了坟的四周,心里掠过了无限的悲戚;妹妹边烧着纸边向妈妈诉说着妈妈哄大的孙男嫡女的成长:孩子们个个都是学业有成,如今在天南地北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

  妹夫在一旁补充道:“还是要归功于老爸老妈呀,那么困难都要供孩子念书,重视读书是咱们家的传统!”

  妹夫说得一点也不假,记得我念高中的时候,家里穷得几乎都要断顿了,村里人劝妈妈:“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下学回来帮忙了,你家孩子还都念书吃闲饭,把你俩都累死了,何苦呢!” ,不善言谈的妈妈虽然不去辩驳什么,可是她和爸爸心理有自己的理儿:再坚持几年,孩子们出息了,咱俩就享福了!可是孩子们都供出来了,妈妈的身体却如山里的倒木,衰弱地支持不下去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冬夜里妈妈突然离去了!好长时间我都觉得是一场梦,不肯正视妈妈离去的现实,不到一个月,人也瘦去了十多斤,总觉得有许多心愿没有实现,可是今生还有回报妈妈的机会吗?  我从兜里掏出里写给妈妈的一封信,焚化在妈妈的墓前——

  妈妈,每个寒冷的冬夜我都会想起你!

  想起你给红彤彤的灶膛填上木柈子,让铺着芦席的大炕载着梦船送我们飘入暖融融的芦苇荡;想起你在炭火盆儿里扒出烧土豆,让黄橙橙的浓香慰藉孩子们的辘辘饥肠;想起你伴着孩子们的一片鼾声油灯下补衣裳,朦胧的光焰摇曳着你日日夜夜的祈望!

  透过窗上的冰花你知道风雪包裹着小茅屋里暖融融的亲情;隔着熏黑的木板屋脊,你听得见严寒咬着房梁咔咔响;孩子们就是冬天里的一团团火呀,燃烧着你的岁月,让每个冬天都暖洋洋!

  我知道明天你还会第一个起来,在熹微的晨光里推开雪封的木门,扒开雪埋的柈子垛,砸开冰冻的水缸;煮开一锅玉米粥,让氤氲的雾气飘入孩子们甜美的梦乡;我知道你急着烧热炕,将孩子们的棉衣捂在被子下,早晨穿衣时不再冰冰凉;我知道你早就给孩子们的棉靰鞡里垫上了新的乌拉草,等着孩子们呼呼噜噜喝完玉米粥,咯吱咯吱踏雪去学堂!

  你不会让孩子像别人家孩子手脚冻裂了口儿像婴儿的嘴儿,却让自己的手指冻弯夜夜疼痛到天亮;你不会让孩子像别人家孩子弃学挣工分儿,东挪西借推着孩子们飞出山沟远离了你身旁!

  从此,你的冬天不再有温暖的欢笑围绕,你趁着寂寞的冬夜,和着嘶嘶的雪花,静悄悄消逝于密布的彤云,等漂泊回来儿子回家,只寻到了你在东方云彩里闪现的一团模糊的霞光——是那个雪夜茅屋里的油灯在闪亮!

  ……

  三、雪中的花

  从妈妈睡着的山坡往下走,沉浸在悲怆的心情中,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田垄上的雪被鞋子踩着发出了“咯吱咯吱”声响。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妈妈坟西面的山沟里发出哗哗啦啦溪水流淌的声音,我们循着声音走到了山梁上往下看,眼前的奇景让我们震撼了!

  这道从山顶绵延到山脚的山涧,宽也不过几十米,一道山泉融化了坚冰从山顶向着山下奔流,欢快的溪水冲撞着长满绿苔的倒木和一块块浑圆的石头,溅起了清澈的浪花。

  更为奇妙的是雪里竟然绽放着一些柔弱的山花,最多的是冰凌花,她们相互簇拥着抵抗着风雪严寒,有的挺立着紫红的嫩茎,金黄的花蕾上戴着一簇洁白的雪花;有的将大片的柞树枯叶顶在头上,从缝隙间透射出金灿灿的花光;溪畔的四角花儿更为顽强,每一个花盘上都簇拥着四个花朵,带雪的花瓣儿在寒风中依旧闪烁着灵动的眼波;还有一簇簇紫红的像百合的小花也在雪中傲然盛开,摇旗呐喊着为春天助威!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山芍药花:紫色的花茎如同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擎起一片片紫红叶子蜷缩成的虚握手掌,指尖上顶着一团毛绒绒的雪,掌心里护卫着一个紫红的花蕾。山芍药是长白山里的花王,待到严寒退去,叶子就会舒展成绿色的摇篮,托出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洁白花朵,像极了为了儿女甘愿吃尽千辛万苦的妈妈……

  生命在周而复始的轮回中呈现着瑰丽的色彩,曾经的“灼灼其华”今已“零落成泥”,却孕育了又一年春天的山花烂漫;爱的力量让这个世界生生不息奏响着永恒的生命旋律,我知道那娇小的山花就是妈妈慈祥的眼神,告诉我承担起做儿子的责任:照顾好爸爸,教育好孩子们!

  清明雪又飘了起来……